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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2. 三刻拍案惊奇
  3. 卷十四

卷十四

翻译 原文

  郎材莫与匹 女识更无双

  怪是裙钗见小,几令豪杰肠柔。梦雨酣云消壮气,滞人一段娇羞。乐处冶容销骨,贫来絮语添愁。 谁似王娘见远,肯耽衾枕风流,漫解金钗供菽水,助郎好觅封侯。鹏翮劲抟万里,鸿声永著千秋。

  右调《菩萨蛮》

  世上无非富贵、贫贱两路。富贵的人,思衣得衣,思食得食,意气易骄,便把一个人放纵坏了;贫贱的人,衣食经心,亲朋反面,意气易灰,便把一个人折挫坏了。这其中须得一提醒,一激发。至于久居骄贵,一旦寒落,最是难堪;久在困苦,一旦安乐,最是易满,最不可少这提醒、激砺一着。如苏秦,他因妻嫂轻贱,激成游说之术,取六国相印。后就把这激法激张仪,也为秦相。这都是激的效验。但朋友中好的,过失相规,患难相恤;其余平交,不过杯酒往还,谈笑度日,哪个肯要成他后日功名,反惹目前疏远?至到父兄之间,不免伤了天性。独有夫妻,是最可提醒、激发的。但这些妇人遇着一个富贵良人,穿好吃好,朝夕只是撒些娇痴,或是承奉丈夫,谁晓得说他道他?若是贫的,或是粗衣淡饭,用度不克,生男育女,管顾不到,又见亲戚邻里富厚的来相形容,或相讽笑,本分的还只是怨命,陪他哭泣怨叹,丈夫知得,已自不堪;更有那强梁的,便来吵闹,絮聒柴米,打骂儿女,寻死觅活,不恤体面,叫那丈夫如何堪得?怕不颓了志气?是这些没见识女子内,不知断送了多少人。故此,人得贤妻都喜得内助,正喜有提醒、激发处,能令丈夫的不为安逸、困苦中丧了气局,不得做功名中人。像战国时乐羊子妻,因其夫游学未成回来,他将自家织的布割断,道:“为学不成,如机之断,不得成布。”乐羊子因这一点醒,就努力为学,成了名儒。又唐时有个杜羔妻刘乐,他因夫累举不第,知他将回,写一首诗寄去道:

  郎君的的有奇才,何事年季被放回。

  如今妾面羞君面,郎若回时近夜来。

  杜羔得诗大惭大愤,竟不归家,力学举了进士。这皆贤哲妇人,能成夫的。

  到我朝,也有好女子,落在江西南昌府丰城县中。这丰城有一个读书的,姓李名实甫。他父亲姓李号莹斋,曾中进士,初选四川内江知县,那时实甫只七、八岁。其时父亲回家祭祖,打点上任,凡是略沾些亲的,哪一个不牵羊担酒来贺?今日接风,明日送行,哪一日不笙歌聒耳,贺客盈门?正是:

  堂前痴客方沾宠,阶下高朋尽附炎。

  好笑一个李实甫,哪一个豪门宦族,除没女儿的罢了,有女儿的,便差上两三岁,也都道“好个公子”,要与他结亲。李知县道儿子小,都停着,待后日。自择吉赴任去了。

  一到,参谒上司,理论民词,真个是纤毫不染,视民如伤(附注:视民如有疾患而不加惊扰,深加体恤)。征收钱粮,只取勾转解上司,并不加耗;给发钱粮,实平实兑,并不扣除;准理词讼,除上司的定罪,其余自准的,愿和便与和,并不罚谷要纸;情轻的,竟自赶散;势豪强梗的,虽有分上,必不肯听,必竟拘提,定要正法。堂上状好准好结,弄得这二、三、四衙生意一毫也没。不是他不肯批去,事大,衙头掯勒他呈堂,这人犯都情愿呈堂,或是重问他罪,重罚他谷,到堂上又都免了,把甚么头由诈人?至于六房(附注:指县衙里礼、户、吏、兵刑、工六科),他在文书牌票上极其详细,一毫朦胧不得。皂甲不差,俱用原告。衙门里都一清如水,百姓们莫不道好。

  谁料好官不住世,在任不上两年,焦劳过度,一病身故。临终,对夫人道:“我在任虽无所得,家中薄田还有数亩,可以耕种自吃。实甫年小,喜得聪明,可叫他读书,接我书香一脉。我在此原不妄要人一毫,除上司助丧水手,有例的可收他;其余乡绅、里递、衙役祭奠,俱不可收,玷我清名。”说罢气绝。正是:

  谩有口碑传德政,谁将大药驻循良。

  魂归故国国偏远,泪落长江江共长。

  此时衙内哭做一团。二衙便为他申文上司,为他经理丧事。可怜库中既无纸赎,又无兑头,只得些俸粮柴薪、马丁银两未支,不过百两,将来备办棺木、衣衾并合衙孝衣。此时本县粮里怜他清廉,都来助丧。夫人传遗命,一概不收。只是抚院、司道府间有些助丧水手银两,却也辗转申请批给,反耽延了许久,只够得在本县守候日用、路上盘缠。

  母子二人扶柩下船,本县衙官免意思来一祭,倒是百姓哭送了二十余里。一路回来,最没威势的是故官家小船,虽有勘合,驿递里也懈懈的来支应,水手们也撒懒不肯赶路。母子凄凄守着这灵柩:

  亭亭孤月照行舟,人自伤心水自流。

  艳骨已成兰麝土,云山漫漫使人愁。

  迤逦来到家中。亲邻内有的道是可惜,是个好官,天没眼!有的道:“做什清官!看他妻子怎生样过活?”他母子经营殡葬。葬时,只不过几个乡绅公祭。有几个至交来送,也只是来应故事,哪得似上任时闹烘,送上船或送一两程才散光景?逡巡年余,乡绅中份子初时还来搭他,到后来李夫人渐渐支应不来,不能去便去。公子小,不入达,没人来理他,他率性竟不去了。家中有几个能干家人,原是要依势擢些钱来靠的,见公子小,门房冷落,都各生心。

  大管家李荣,他积攒些私房,央人赎身去了。

  还有个李贵,识得字,在书房中服事的,他投靠了张御史,竟自出去。一个小厮来福,他与李夫人房中的丫鬟秋香勾搭,掏摸一手逃去,告官追寻,也没踪迹。

  只有个老苍头李勤,只会噇饭,不会支持。遗下田有百余亩,每亩也起租一石。租户欺他孤寡,拖欠不完,老苍头去催讨,吃他两瓶酒,倒为他说穷说苦。每年反要纳粮当差,不免典衣戤饰,日渐支撑不来。故此公子先时还请先生,后来供膳不起,也便在外附读。

  且喜他聪明出人,过目成诵,把父亲留下子史诗赋,下到歌曲,无不涉猎。守得孝满,年纪十五六岁。夫人也为他寻亲,但只是低三下四人家。公子又道自家宦门旧族不屑要他。至乡宦富家,又嫌李公子穷,不肯。起初也有几个媒妈子走来走去,落后酒没得噇,饭没得吃,便也不肯上门。逢着考试,公子虽是聪明,学力未到,未必能取。要年家们开填,撇不面情过的,将来后边搭一名。府间价重,就便推托,尚未得进。公子见功名未成,姻亲未就,家事又寥落,大是不快。只是豪气未除,凡是文会酒席上遇着这干公子、富家郎,他恃着才胜他,不把他在意。见这些人去趋承,他偏要去扫他,或是把他文字不通处着实涂抹,或是故意在人前联诗作耍难他。所以这干人都道他轻薄,并不肯着他。他也便自放,常做些诗歌词曲,有时在馆中高歌,有时在路上高唱,甚而市井小人也与他吃酒歌唱,道:“我目中无非这一流。还是这一起率真,不装腔。”满城中不晓得他是发泄一种牢骚不平之气,尽传他是狂荡之士。以耳为目的乡绅原没有轸恤故旧的肚肠,听得人谤他,都借来推道是不肖子,不堪培植。那李公子终不望他们提携。

  似此又年余。忽一日,一个王翊庵太守,也是丰城人,与他父亲同举进士,同在都察院观政。他父亲做知县病故;王太守初任工部主事,转抽分员外,升河道郎中,又升知府。因在任直谅,忤了上司,申文乞休,回到家中。在乡绅面前问起:“李年兄去后家事何如?后人何如?”这些乡绅都道他家事凌替,其子狎近市井游棍,饮酒串戏,大坏家声。王太守听了,却也为他叹息。

  次日就去拜李夫人。公子不在,请年嫂相见。王太守问了些家事,又问公子,夫人道:“苦志攻书,但未遇时”。王太守也道他是护短的言语,也不相信。送了些礼,又许后边周济,自去了。

  李公子回,夫人叫他答拜。李公子次早也便具帖来王太守宅中。不料王公不在,门上见他面生,是不大往来的了,又是步行,一个跟随的老苍头,又龙钟褴褛,接帖时甚是怠慢。公子不快,只投一帖,不候见就回。彼此不题。

  偶然一晚,王太守在一乡绅家吃酒回家,其时大月,只听远远一个人在月下高唱,其声清雅。王太守坐轿内细听,却是一个《桂枝香》:

  云流如解,月华舒彩,吐清辉半面窥人,似笑我书生无赖。笑婆娑影单,婆裟影单,愁如天大。闷盈怀,何日独把蟾宫桂,和根折得来。 学深湖海,气凌恒岱,傲杀他绣虎雕龙,写向旁人怎解,笑侏儒与群,侏儒与群,还他穷债。且开怀,富贵非吾素,机缘听天付来。

  王太守听了,道:“这一定是个才人,落魄不遇的。”着人去看来,那小厮便赶上前,把那人一瞧,那人见了,道:“谁不认得李相公,你瞧什么?”

  那小厮转身便跑,回王太守道:“那人道是什李相公。细看来,似前日老爷不在家,来拜老爷的李公子。”

  王太守道:“一定是李家年侄了。快请来相见。”家人忙去相请。王太守便也下轿步来,抬头一看,却也好个仪表:

  昂藏骨格,潇洒丰神。目摇岩下电,灼烁射人;脸映暮天霞,光辉夺目。乱头粗服,不掩那年少风流,不履不衫,越显出英雄本色。正是:

  美如冠玉轻陈孺(附注:春秋时,陈武子),貌若荷花似六郎(附注:唐武则天之宠臣张昌宗,以貌美名)。

  王太守与那人相揖了,便道:“足下莫非李莹斋公子么?”

  那人便道:“卑末正是。不敢动问老先生是何人?”

  王太守道:“老夫便是王翊庵。”那人便道:“这等是王年伯了。小侄一时失于回避。”

  王太守道:“老夫与令先尊同第时,足下尚是垂髫,故老夫尚未识荆。可喜贤侄如许豪爽,应能步武前人。”

  李公子道:“惭愧,功名未成,箕裘未绍。”

  王太守道:“前见年嫂,道贤侄力学攻文,不胜欣快。更日还要屈过与小儿、小婿会文。”

  李公子道:“当得趋赴。”说毕,两下分手。

  李公子笑道:“可笑这王年伯那儿子、女婿,只好囊酒袋饭,做得什文字!却要我去同作文,到作文时,可不羞死了他。”仍旧高歌步月而回。

  次日,王太守因前日曾应承周济,着人送白银五两,白米五石,就请公子明日赴会。李公子至日便欣然前去。

  一到,王太守便出相见。公子致谢。

  王太守道:“些须不足佐菽水(豆和水,指粗茶淡饭,表示微薄之意),何烦致谢!”

  吃了茶,延进花园里面。却是三间敞厅,朱棂绿槛,粉壁纱窗。厅外列几行朱朱粉粉的妖花,厅内摆几件斑斑驳驳的古董。

  只见里边早有先生,姓周号公溥,是南昌府学一个有名廪生,引着两王太守公子,长字任卿,次字[梄下加灬]之,两个王太守女婿:一个刘给事公字,字君[yu-辶矞];一个曹副使公子,字俊甫,一齐都相见了。家僮早已列下几个坐儿,铺下笔砚。王太守便请周先生出题。周先生再三谦让,出了两个题目。王太守还要出,周先生道:“只两个艺罢。”那王任卿把一本《四书》翻了又翻;王[梄下加灬]之便想得面无人色,坐在椅上动也不动;刘君[辶矞]在敞厅外走来走去,再不停足;那曹俊甫似个做得出的模样,在那厢写了几行,扯去了又写,写了又扯,也不曾成篇;只有李公子点了几点头,伸开纸来,一笔扫去,午饭后篇已完了。正是:

  入瓮攒眉笑苦吟,花砖日影又移阴。

  八叉(附注:唐温庭筠才思敏捷,其作诗赋叉手构思,八叉则成八韵,人称温八叉。)谁似温郎捷,掷地还成金石音。

  王太守逊周先生看,周先生不肯,推了半日,周先生看了,道:“才气横溢,词调新雅,这是必售之技。”

  王太守也接过去看了一看,道:“果然笔锋犀利,英英可爱。”收在一边。那四个也有有了些草(稿)的,也有一字未成的。

  王太守恐妨众人文思,邀李公子到水阁上去。问道:“一向失问,贤侄令岳何人?”

  李公子道:“小侄尚未有亲。”太守又沉吟了一会。

  将晚,里面已备下酒肴。先生忙帮衬道:“列位相公有未完的,吃酒后请罢。”众公子都坐了。

  席上,那李公子应对如流,弄得四位公子好似泥塑木雕一般。酒罢,李公子自去了。

  王太守回来讨文字看,一个篇半,是来得去不得的文字;两个一篇,都也是庸说;一个半篇,煞是欠通。王太守见了也没什言语,倒叫先生有些不安。

  王太守进内见了夫人道:“今日邀李家年侄与公子女婿作文,可笑我两儿、女婿,枉带这顶头巾,文理俱不甚通,倒是李郎,虽未进学,大有才气。看来不只一青衿(定)终身。”

  夫人道:“你儿子、女婿都靠父亲骗的这顶头巾,原不曾会做文字。既你看得他好,可扶持他进学,也不枉年家份谊。”

  王太守道:“正是。适才问他,尚未有亲。我两个女婿,都是膏梁子弟,愚蠢之人。我待将小女儿与他,得一个好女婿,后边再看顾他。夫人意下何如?”

  夫人道:“李郎原是宦家,骨气不薄;你又看得他好,毕竟不辱门楣。但二女俱配豪华,小女独归贫家,彼此相形,恐有不悦。”

  王太守道:“我那小小姐识见不凡,应不似寻常女流,不妨。”

  次日,竟到书房对周先生道:“昨见李生文字,学力尚未充,才华尽好。”

  周先生道:“是进得的。”

  王太守道:“岂只进而已!竟待招他作婿,敢烦先生为我执柯(附注:作媒人)。”

  先生道:“曾与夫人相商么?后边恐厌他清贫,反咎学生。”

  王太守道:“学生主意已定,决不相咎。”

  去后,只见刘君[辶矞]道:“我丈人老腐,不知哪里抄得这几句时文,认他不出,便说他好,轻易把个女儿与他。”

  曹俊甫道:“若是果然成亲,我辈中着这个穷酸,也觉辱没我辈。”

  王[梄下加灬]之道:“不妨,我只见母亲,说他又穷又好吃酒、串戏,自然不成。”

  先生道:“令尊要我去说,怎生是好?”

  王任卿道:“先生自去,料他不敢仰攀。”

  先生去见了李公子,又请见李夫人,说及亲事,公子推却。夫人道:“既承王大人厚意,只是家贫,不能成礼。”

  先生去回复,王太守道:“聘礼我并不计。”这边李夫人见他意思好,便收拾些礼物,择日纳采。

  那王任卿兄弟狠狠的在母亲前破发。

  母亲道:“你父亲主意定了,说他不转。”两兄弟见母亲不听,却去妹子前怨伤父母道:“没来由害妳!家又贫寒,人又轻狂;若成亲,这苦怎了?”王小姐只不言语。

  后边两个嫂嫂与两个姐姐又假做怜惜,来挑拨她,道:“人又尚未进,不知读得书成么?又家中使唤无人,难道娇滴滴一个人,去自做用么?小姐可自对爹爹一说。”

  小姐听得不奈烦,道:“这事我怎好开口?想爹爹必有主见。”两嫂嫂与姐姐见她不听,便翻转脸来,当面嘲笑,背地指搠她。小姐略不介意。

  过了数月,李家择日毕姻。王太守与夫人加意赠他,越惹得哥嫂不喜欢。所喜小姐过门,极其承顺孀姑,敬重夫婿。见婆婆衣粗食淡,便也不着华丽衣服。家里带两房人来,她道她在宦家过,不甘淡薄,都发回了,只留一个小厮,一个丫鬟。家中用度不给,都不待丈夫言语,将来支给,并没一些娇痴骄贵光景。

  只是李公子,他见两个舅子与连襟,都做张致,装出宦家态度,与他不合,他也便傲然,把他为不足相交。倒是旧时歌朋酒友,先日有豪气无豪资,如今得了妆奁,手头宽裕,常与他往还。

  起初王小姐恐拂他意,也任他。后来见这干人也只无益有损,微微规讽他,李公子也不在心上。

  一日,王太守寿日,王小姐备了礼先往,到得家中,父母欢悦如故,□□□□□□□□□□□□□(哥嫂与姐姐,不觉情意冷落。及至)贵客来,报刘相公、曹相公来,两个哥便起身奉迎报。

  李公子来,道:“什贵人么,要人迎接。”直至面前,才起身相揖。

  这李公子偏古怪,小姐来时,也留下什(阔)服、绫袜朱履与他打扮,他道:“我偏不要这样外边华美。”只是寻常衣服,落落穆穆走来,相揖时,也只冷冷不少屈。但是小姐见(了)已大不然,又见哥哥与刘、曹两姐夫,说笑俱有,立做一团;就是亲友与僮仆都向他两人虚撮脚;到李公子,任他来去,略不加礼。及至坐席,四人自坐一处,不与同席。

  李公子想也有不堪,两眼只去看戏,不去理他。看到得意之处,偶然把箸子为它按拍。只见他四人一齐哄笑起来。

  里面大姨道:“想心只在团戏上,故此为它按拍。”

  二位嫂嫂道:“做一出与丈人庆寿也可。”小姐当此,好生不快,不待席终,托言有疾,打轿便行。

  母亲苦死留她,不肯。此时李公子闻得小姐有疾,也便起身,两个舅子也不强留。行到芒湖渡口,只见小姐轿已歇下。叫接相公一见,便作色道:“丈夫处世,不妨傲世,却不可为世傲。你今日为人奚落,可为至矣!怎全不激发,奋志功名?”因除头上簪珥,可值数十金,道:“以此为君资斧,可勉力攻书,为我生色。且老母高年,河清难待。今我为君奉养,菽水我自任之,不萦君怀,如不成名,誓不相见。”遂乘轿而去。

  李公子收了这些簪珥,道:“正是,炎凉世态,不足动我;但她以宦室女随我,甘这淡薄,又叫她受人轻笑,亦是可怜。我可觅一霞帔报母亲,答她的贫守。”

  因就湖旁永复庵赁一小房读书。王小姐已自着人将铺陈柴米送来了。此后果然谢绝宾朋,一意书史,吟哦翻阅,午夜不休。每至朔望归家定省,王小姐相见,犹如宾客一般,只问:“近日曾作什功课么?”如此年余,恰值科考。王太守知他力学,也暗中为他请托。县中取了十名,府中也取在前列,道中取在八名,进学。入学之日,王太守亲自来贺,其余亲戚也渐有拢来的了。正是:

  萤光生腐草,蚁辈聚新漕。

  不隔数日,王小姐对公子道:“你力学年余,谅不止博一青衿便了。今正科举已过,将考遗才,何不前往,功名正未可知?”

  公子道:“得陇足矣!怎又望蜀?”小姐不听,苦苦相促,只得起身。

  府间得王太守力取了,宗师考试,却是遗才数少。宗师要收名望府县前列,抚按观风批首紧要分上;又因时日急迫,取官看卷,又在里边寻自己私人,缘何轮得他着?只得空辛苦一场。回时,天色尚未暮,忽然大雨骤至,顷刻水深尺许,遥见一所古庙,恰是:

  古木萧森覆短垣,野苔遮径绿无痕。

  山深日暮行人绝,唯有蛙声草际喧。

  到得庙中,衣衫尽湿,看看昏黑,解衣独坐,不能成寐。

  将次三更。只听得庙外喧呼,公子恐是强人,甚是惊恐。却是几盏纱灯,拥一贵人。光景将及到门,听得外边似有人道:“李天官在内,暂且回避。”又听吩咐道:“可移纱灯二盏送回。”忽然而散。

  公子听了,却也心快。只是单身庙中,凄冷坐立不住。又失意而回,怕人看见。且值雨止,竟跣足而回。

  到家,老仆与小厮在庄上耘田不回,只得一个从嫁来粗婢,又熟睡,再也不醒。王小姐只得自来开门。见了道:“是什人拿灯送你?”

  公子道:“停会对妳说。”进了门,就把庙中见闻一一说知。

  小姐道:“既然如此,没有个自来的天官,还须努力去候大收。”

  幽谷从来亦有春,萤窗休自惜艰辛。

  青灯须与神灯映,暂屈还同蠖屈伸。

  极热天气,小姐自篝灯续麻,伴他读书。将次到七月(尽),逼他起身。

  公子道:“罢了,前日人少,尚不见收,如今千中选一,一似海底捞针,徒费盘缠,无益。”

  小姐道:“世上有不去考的秀才么?”到晚间还逼他读书,叫他看后场。

  公子笑道:“哪里便用得它着?”逼不过,取后场来看,是篇《蛟龙得云雨论》,将来读熟了。

  次早起身,跟的小厮挑了行李,赶不得路,一路行来,天色已晚。捱城门进得,各饭店都已关了,无处栖止,公子叫小厮暂在人家檐下看着行李,自到按院前打听。清晨寻歇家,在院前行来行去,身子困倦,便在西廊下打盹。

  不期在巡梦中梦见一条大黑龙,蟠在西廊下,惊醒道:“必有奇人。”

  夜暗传出道:“凡有黑夜在院前潜行打听的,着巡捕官羁留,明日解进。”此时深夜,缘何有人?四下看,只得一个秀才,就便在睡中拿住。李公子若待要脱身时,又无钱买脱,只得随他。

  明晨解进,只见御史在堂上大声道:“你是什人?敢黑夜在我衙前检点!”

  公子对道:“生员是丰城新进生。闻得太宗师大收遗才,急于趋赴,过早在院前打盹,别无他情。”

  御史见是个秀才,已道他是梦中龙了。问了名字,吩咐一体考试。

  及至考时,因梦中梦龙,便出《蛟龙得云雨论》题。李公子便将记的略加点窜,赶先面缴。其余这些人,有完得早的,只用钱买得,收在卷箱内好了;还有捱不上,不得收的。他却得御史先看,认得他,竟批取了。后边取官来,看见是代巡所取,也便不敢遗落,出案有名。

  王太守便着人送卷子钱、送人参,邀去与两个公子同寓。头场遇得几个做过题目,他便一扫出来。二、三场,两个王公子道他不谙,毕竟贴出,不期他天分高,略剽窃些儿,里边却也写得充满,俱得终场,人都为他吃惊。

  归家,亲友们就有来探望送礼的了。到揭晓之夜,李公子未敢信道决中,便高卧起。只见五更之时,门外鼎沸,来报“中了三十一名”。王衙是他丈人,也有人去报。里边忙问:“是大相公?是二相公?”道是李相公。王家兄弟正走出来时,吃了一个扫兴。王太守倒喜自家有眼力,认得人。

  此时李衙里早是府县送捷报旗竿,先时冷落亲戚都来庆贺。李夫人不甚礼貌,王小姐道:“世情自是冷暖,何必责备他?但使常如此,等他趋承便好。”

  还有赎身去李荣,依旧回家,李夫人不许,又是王小姐说:“他服事先边老爷过,知事便留他罢。”

  内外一应支费,王小姐都将自己妆奁支持,全不叫李夫人与丈夫费心。

  旗匾迎回,李公子拜毕,母亲深谢岳丈提携,小姐激劝,此后闹哄哄吃赛鹿鸣,祭祖。人都羡李知县阴德,产这等好子孙。有道:“李夫人忍苦教子成名。”有道:“王太守有识见,知人得婿。”谁得知王小姐这等激发劝勉。既中后王氏兄弟与刘曹两连襟,不免变转脸来亲热,斗份资贺他,与他送行。

  李公子也不免因他向来轻玩,微有鄙薄之意,又是王小姐道:“当日你在贫穷,人来轻你,不可自摧意气,今日你得进身,人来厚你,也不可少带骄矜,举人、进士也是人做来的。”又为他打点盘缠,赍发上京。

  凡人志气一颓,便多扼塞;志气一鼓,便易发扬。进会场便中了进士,殿试殿了二甲十一名。观政了告假省亲,回来揖资修戢了向日避雨神祠。

  初选工部主事,更改礼部,又转吏部,直至文选郎中。掌选完,迁转京堂,直至吏部尚书,再加宫保,中间多得夫人内助。夫妻偕老至八十余岁,生二子,一承恩荫,一个发了高魁。不惟成夫,又且成子。至今江右都传做美谈。

  孔纬  

  鲁国公孔纬做丞相后,对他的外甥侄子说:“我不久前任兵部侍郎时,和晋公王铎,充当弘文馆学士,审理馆中事务。上任后,巡视办公厅。晋公说他从前任兵部侍郎时,和宰相邠公杜悰充当了弘文馆直学士,审理馆中事务。晚春,留他在这个大厅内观赏牡丹,说道:'这个办公厅等到让无逸住时,只要一间。现在如此壮丽,你很不知道,它不久将会化为灰烬',他听了这话,记在心里。他又告诉我说,'明公将来也会占据这个位置。或许还可以。从你以后的人,就会遭遇那种事'。从我今天的情况来看,邠公的话,已说中了现在的大致情况。”这时昭宗继承帝位,孔纬任宰相,朝廷各种体统,破坏无余,所以孔纬感于从前邠公的话而伤感时势。

  李克助  

  李克助是大理寺正卿,昭宗帝在华州。郑州县令崔銮,有百姓告发他提高丝绸价格。刺史韩建命令登记按贪赃处理,上奏朝廷请让三司给他定罪。御史台刑部上奏:按罪应当绞死。大理寺几个月没有上奏,韩建问李尚书:“崔銮是你的亲戚吗?为什么不上奏?”李克助说:“是帮助您的办法呀。”韩建说:“崔县令贪赃,为什么说是我的过错呢?”李克助说:“听说你提高价格,数量将要达到上万了。”韩建说:“我是华州节度使,华州百姓是我的百姓。”李克助说:“华州百姓是天子的,不是你的。像你所说,那么郑县百姓就是崔县令的百姓了。”韩建佩服李克助的看法。于是免了崔銮的死罪,把他贬为颍阳尉。

  京都儒士  

  近来京城里有几个读书人聚在一起饮酒,便说起来人有勇敢和怯懦的,都来自内心的胆气。胆气如果强盛,自己就无所恐惧,这样的人可谓是男子汉。在座的有一个儒士自我介绍说:“若说胆气啊,我是真有哇。”众人笑着说:“必须先试试,然后才可信你。”有个人说:“我的亲戚有座宅院,过去非常不吉祥,而今已经无人居住锁上门了。如果您能独自住宿在这个宅子里,一夜不害怕,我们几个人酬谢你一桌酒席。”这个人说:“就按你们说的办。”第二天便去了。其实并不是不吉祥的宅子,只是没人住罢了。就备置酒肉瓜果灯烛,送到宅院里。大家说:“你还要什么东西?”他说:“我有一把剑,可以自卫。请你们不要担忧。”于是大家都出了宅子,锁上门回去了。这个人实际是个怯懦的人。到了晚上,这人把驴拴到另一间屋子里,仆人也不许跟随。他就在卧室里住宿,一点也不敢睡,只是熄灭了灯,抱着剑坐着,惊恐不止。到了半夜,月亮升起来了,从窗缝中斜照进来。这人看见衣架上面有个东西像鸟在展翅,飘飘地动。他鼓起勇气勉强站了起来,把剑一挥,那东西随手落在墙根,发出了声音,后来就一点动静也没有了。因为特别害怕,所以也不敢找寻,只握着剑坐在那里。到了五更,突然有个东西,上台阶来推门,门没有推开,却从狗洞里伸进个头来,咻咻地喘气。这人害怕极了,握着剑向前砍去,不由自主自己却倒在了地上。剑也失手落在地上。此人又不敢去找剑,怕那东西进来。他钻到床下蜷伏着,一点也不敢动。突然困倦起来,睡着了,在不知不觉中天亮了。人们已来开门,到了内室,但见狗洞里鲜血淋漓杂乱。大家吃惊地大声呼喊,儒士才醒过来,开门时还在战栗。于是他详细地说了昨晚与怪物搏斗的情形,大家也异常害怕,就到墙壁下去找。只见到帽子破成两半散在地上,就是昨夜所砍的那个“鸟”。原来是那个旧帽子,已经破烂,被风一吹,像鸟在扇动翅膀。剑在狗洞旁边,大家又绕屋寻找血迹,原来是他骑的那驴,已被砍破了嘴,唇齿破损。原来是天快亮时挣脱了缰绳,头伸入狗洞里才遭了这么一剑。众人大笑,笑得前仰后合。大家搀着儒士回去,儒士惊恐心跳,十天才好。

  孟乙  

  徐州萧县,有个打猎的百姓孟乙擅长用网网狐狸、貉子,网一百次也没有一次失误。偶而有一天趁着空闲,手持长矛走在旷野中。当太阳偏西时,看见道边数百步处,有高大的野坟;在草地中的小道上像是有人的脚印。于是他走了进去。孟乙用长矛在黑暗处乱搅,忽然觉得好像有人把长矛拽住,搅不动了,就问:“你是人是鬼?是妖怪还是鬼魅?为什么抓住我的长矛不放?”黑暗中回答说:“我是人哪。”就让孟乙把他救出来。他把实情如实地告诉了孟乙,说:“我姓李,从前是个小偷,被关押在兖州军候的监狱中,受到各种体罚,被棍子和荆条打的地方伤痕累累,便找了个机会越狱逃了出来。逃到这个地方,生死听天由命吧。”孟乙可怜他,把他带回了家,藏在夹壁中,后来遇大赦才从壁中出来。孟乙因为擅长打猎出了名,飞禽走兽之类没有能够逃脱的,却忽然在荒坟之中,把一个从狱中逃跑的囚犯带回家。听到这事的人都大笑起来。

  振武角抵人  

  光启年间,左神策军四军军使王卞出朝镇守振武。举行宴会,奏乐舞蹈之后,就下令摔跤比赛。有一个男人特别魁梧高大,是从邻州来此地比力气的。,军中十几个人在体形外貌、体力方面,都比不过他。主帅也觉得他很健壮,就选了三个人,相继和他比试,魁梧的人都胜了。主帅和座上客人都称赞了他好久。当时有一个秀才坐在席上,突然站起来告诉主帅说:“我可以打倒这个人。”主帅对他说的话很吃惊,因为他坚决请求,于是就答应了他。秀才下了台阶,先进了厨房,不一会儿就出来了。把衣服系紧一些,握着左拳走上前去,魁梧的人微笑着说:“这人我一指就得倒下。”等到二人渐渐靠近时,秀才迅速展开左手让他看,魁梧的人不知不觉地倒在了地上。满座大笑。秀才慢慢走出圈外,洗洗手又登上了坐席。主帅问他:“是什么招术?”他回答说:“近年旅游,曾在途中遇到过这个人。当时此人刚近饭桌,就踉踉跄跄倒在地上。有个同伴说:'他怕大酱,见到就晕倒。'我听到后就记在心上。刚才去厨房,要了点大酱,握在手中,这个人见到后,果然倒了。姑且为宴会助兴取乐罢了。”有个叫边岫的判官,亲眼看到了这件事。

  赵崇  

  赵崇这个人庄重、清高、耿直,家中没闲杂的客人,羡慕王濛、刘真长的风度。格调高洁,不写文章,号称“无字碑”。每次遇到调任他职,按惯例需推荐一人代替自己,可赵崇从未推荐过任何人。他说:“朝廷里没有能够代替我的。”世人因此看不起他。

  韩偓  

  韩偓,天复初年进入翰林院。那年冬天,皇帝巡幸凤翔,韩偓有随从护驾的功劳,国家由乱而治之初,皇帝当面答应让韩偓做宰相。韩偓启奏道:“您运气符合中兴,用人当用有大德的人,以安定风俗。我当年的主考官右仆射赵崇,可以符合陛下这个选择。请收回成命改授赵崇,天下的百姓一定很幸运。”皇帝很赞叹。第二天,皇帝下令用赵崇和兵部侍郎王赞为宰相。当时梁太祖(朱温)在京城,一向听说赵崇很轻佻,他又与王赞有隔膜,就迅速骑马入宫请见皇帝。在皇帝面前,全面陈述了二人的优缺点。皇帝说:“赵崇是韩偓推荐的。”当时韩偓在场,梁太祖叱责他。韩偓启奏:“我不敢同大臣争辩。”皇帝说:“韩偓,你出去吧!”不久他被贬到福建做官。所以韩偓的诗中写道:“手风慵展八行书,眼病休看九局基。窗里日光飞野马,案前筠管长蒲卢。谋身拙为安蛇足,报国危曾捋虎须。满世可能无默识,未知谁拟试齐竽。”

  薛昌绪  

  岐王李茂贞称霸秦陇一带。泾州书记官薛昌绪为人迂腐怪僻,天性如此。在快速写作方面,就谁也不能赶上了。与妻子见面也有时有刻,必有礼节法度:先命使女去通告一声,往来多次,允许了,然后才拿着蜡烛到室内,高谈阔论一番,喝杯茶,吃些水果就回去了。有时想到卧室去,那礼节也是这样。他曾经说:“我把传宗接代的事看得很重要,总想事先算好那恰当的聚会日子。”必须等候邀请才可以。等到跟着泾州大帅统领大兵到天水与蜀人对峙在青泥岭时,岐王将士因被用人拉车运东西所限制,又听说梁人也入了境,于是就偷偷地在夜里逃跑了。泾州大帅很害怕蜀人偷袭。泾州大帅临走时,刚要上马,忽然想到了薛昌绪,说:“传话给书记官,快请他上马。”连催几回,薛昌绪仍在草庵中藏身,说:“告诉太师,请他们先走,今天是我不高兴的日子。”军帅很生气,派人把薛昌绪提上马鞍,然后用棍子打那马赶它走。在这时薛昌绪仍用东西蒙住自己的脸说:“忌日按礼应当不见人。”这大概是人妖吧。秦陇人都知道这件事。

  姜太师

  蜀地有个姓姜的太师,弄不清叫什么名,是许田人,小的时候遭到黄巾军抢掠,失去了双亲。跟随先主刘备南征北战,屡立战功。后来接受了几个镇的军权,官至正一品。他手下有个管马圈的姜老头,从事喂牲口的活儿有数十年了。姜太师每次进牲口圈,看到姜老头有点儿过失,就一定用鞭子抽他。就这样好多年,计算一下,姜老被打将近几百次。后来姜老头实在受不了鞭打,便哭着告诉姜太师的夫人,乞求姜太师能让他回故乡。夫人说:“你是哪里人?”姜老头回答说:“是许田人。”又问:“你还有什么亲人?”回答说:“当初被抢掠的时候,有一个妻子和一个儿子,至今不知道下落。”又问他儿子的小名及妻子的姓氏,排行次第、家族分支、亲属和比较近的亲戚,姜老头都说了。等到姜太师回府,夫人告诉说:“姜老头要请假回乡,我问出了姜老头所失去的男女亲属姓名。”姜太师听后非常惊讶,疑心姜老头是他的父亲。便派人前去细问他儿子身上有什么记号。回答说:“我儿子脚心上有一个黑痣。剩下的都不记得了。”姜太师大哭起来,于是暗地里派人把姜老头送出剑门关外。然后奏明先主,说:“为臣的父亲最近从关东来。”于是用金帛、车马把姜老头迎入府中,恢复了当初的父子关系。姜太师为了弥补鞭打父亲的过错,把数万钱的斋食施舍僧人,并且一生中再也不打随从了。

  康义诚  

  后唐长兴年间,侍卫使康义诚,曾经从军队中派人到他自己家中充当仆人,也曾经轻微地用板子荆条打过他。忽有一天,康义诚可怜这个仆人衰老了,就询问他的姓氏,说姓康。又问了他的故乡、亲属、家族、子女、后代,才知道这仆人是他父亲,于是两人拥抱痛哭。听到的人无不感到惊奇。

  高季昌  

  后唐庄宗过了黄河。荆渚人高季昌对他的门客梁震说:“我在后梁太祖手下做事,得到的仅仅是自己没有被处罚。龙德初年以来,只求安稳地活着。我现在去朝见庄宗,试探试探。他若是想得天下,一定不会囚系我。要是进军别的地方,那可是子孙的福分。这次行动决定了。”从皇宫回来以后,他告诉梁震说:“新国主经历百战,才得到河南。对功臣自夸他亲手抄录《春秋》。又竖起指头说:'我从指头上得到天下。'这意思就是功劳在一个人身上。哪还有辅佐的大臣!而且去游玩打猎十天不回来,朝廷内外人们的心情怎么受得了?我现在高枕无忧了。”于是在西南加筑了罗城,又修造了用来阻挡敌人的用具。不到三年,庄宗果然没有守住。英雄预料的,一点没错,难怪要说留给子孙了。

  沈尚书妻  

  有个沈尚书已弄不清叫什么名,曾经做过秦地主帅的亲近小吏。他的妻子性格贪暴凶残而且不谨慎,又生性嫉妒。沈尚书常常像生活在监牢里一样。后来因为闲散而辞了官,带着妻儿,寄住在凤州。自己却到东川游玩散心,想和自己的这位怨偶永不来往了。华洪镇守东蜀,和沈尚书在未当官时就有交情,称沈为兄。沈到达后,华到郊外迎接,拉着手叙述久别之情,待他像自己的亲哥哥。于是特地为他建了一所住宅,仆人、马匹、金银、绸缎、器具、玩物,没有什么缺的;送他小妾仆人十多个,坚决不让沈尚书回北方去。沈尚书也约略地告诉了他有关妻子的一些事情,表示没有心思再回家了。一年后,家信到了,说他的妻子己离开凤州,自己奔东川来了。沈尚书听了非常害怕,就告诉了华洪,并且派人去让她回去。他的妻子又送信来,重新立下誓言,说:“从此一定改掉以前的性格,愿意和你白头到老。”不几天他妻子就到了。她刚来到时,也很温柔和平,经过十天后,又旧病复发,小妾侍女仆人们被她鞭打得四散奔逃,丈夫的头和脸都被揪抓得伤痕累累。华洪听到这种情况,叫来沈尚书对他说:“我想替哥哥杀了她,怎么样?”沈尚书不让。就这样十天后沈妻又发作一次。沈尚书于是来到衙门,精神沮丧,华洪一看就明白了。于是偷偷地派两个人拿着剑,把沈妻拉出屋,在台阶下杀了,并把尸体扔进了潼江,然后告诉了沈尚书。沈尚书听了后,异常惊恐,以至于失去了正常的神态。沈妻的尸首在急流中停住了不走,就派人用竹竿拨动,随水漂走了。可是第二天,又停在原来的急流上了,这样反复了多次。华洪派人把石头捆在尸体上,才使尸体沉下去。沈尚书不到十天,就像掉了魂似的死去了。大概是那个不和睦的配偶报仇吧?可悲呀,沈尚书早先与她有仇吗?

  杨蘧  

  王赞,是朝中有名的人士。有个弘农地方的杨蘧,曾经到过五岭山脉以南,看到阳朔荔浦的山山水水,心里非常喜欢,赞不绝口。杨蘧曾出入王赞门下,渐渐有些放松,就不自觉地问道:“您曾见过阳朔荔浦的山水吗?”王赞说:“不曾把人打得唇裂齿落,怎么能见到那里的山水呢?”于是大笑起来。这是说,五岭以南的地方,不是被贬的人是不去的。

  袁继谦

  晋将少作监袁继谦曾说过:“刚到东方土神庙,借了一间房住下,就听说这里多出现凶神恶怪,天一黑人们就不敢出门,一家人都很害怕,没有能睡安稳的。忽然有一晚,听到吼叫声,好像有什么在大瓮中呼叫,声音浑浊,全家人恐怖极了,认为一定是个大妖怪。就趴在窗缝窥视,看见一个苍黑色的东西,在庭院中来回走。这一夜月色阴暗,看了很长时间,觉得身子像狗,可是头不能抬起来。就用挝打它的头,突然'轰'的一声,家犬惊叫着跑了。原来那天村里人到这纳税,就在那地上做粥,锅里还有剩余,狗就把头伸到中空的器具里,却不能脱出来。全家人大笑后,安安稳稳睡下了。”

  帝羓  

  后晋开运末年,契丹国王耶律德光从汴梁回国,死在赵地的栾城,契丹国人剖开他的腹腔,把五脏都拿了出来,用十斗左右的盐装进腹内,用车运回国,当时人把这叫做“帝羓”(帝王的干肉)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