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. 古籍
  2. 三刻拍案惊奇
  3. 卷十一

卷十一

翻译 原文

  捐金非有意 得地岂无心

  干济吾儒事,何愁箧底空?

  脱骖非市侠,赠麦岂贪功。

  饭起王孙色,金怜管叔穷。

  不教徐市媪,千载独称雄。

  天下事物尽有可以无心得,不可有心求。自钱财至女色、房屋、官禄,无件不然。还有为父母思量,利及一身,为一身思量,利及后嗣,这是风水一说。听信了这些堪舆,道:此处来龙好、沙水好;前有案山,后有靠;合什格局,出什官吏,揖金谋求。被堪舆背地打偏手,或是堪舆结连富户,做造风水、囤地骗人。甚至两边俱系富家,不肯归并一家;或是两人都谋此地,至于争讼。后来富贵未见,目前先见不安。还有这些风水(先生),见他喜好风水,都来骗他:先一个为他造坟,已是说得极好,教他赏尽钱财;后边一个又来破发,道是不好,应行迁改,把个父母搬来搬去,骨殖也不得安闲。不知这风水却有自然而来的。

  如我朝太祖葬父,升至独龙冈,风雨大至。只闻空中道:“谁人夺我地?”下边应道:“朱某!”太祖因雨暂回。明日已自成坟。这是帝王之地,所不必言。

  就如我杭一大家,延堪舆看风水。只待点穴。忽两堪舆自有在那厢商议道:“穴在某处。他明日礼厚点与他;不厚,与他右手那块地。”不期为一个陪堂听了。

  次日,见堪舆所点却是右手的,他就用心。后来道:“如今生时与你朝夕,不知死后得与你一块么?”因问他求了这块地,如今簪缨不绝。

  一家亦因堪舆商议,为女儿听了,道在□□□(杨梅树)下,后来也用计讨了,如今代代显宦。这都有鬼使神差般。

  但有一人,却又凭小小一件阴骘,却得了一块地,后来也至发身。

  话说福建三山有一个秀才,姓林名茂,字森甫。他世代习儒,弱冠进了一个学。只是破屋数椽,瘠田数亩,仅可支持,不能充给。娶了一个妻黄氏,做人极□□□□(其温柔,见)道理,甘淡泊。常道这些□□□(秀才一)入了学,便去□□□□□□□□□□□□□□□□□□□□(说公话事,得了人些钱财,不管事之曲直,去贴官府)的脸皮,称的是老父师、太宗师,认的是舍亲敝友。不□(知)若说为人伸冤,也多了这些侠气。若是党邪排正,□□(也损)阴骘,镇日府、县前奴颜婢膝,也不惜羽翎。若为□(穷)所使,便处一小馆。一来可以藉他些束修脩,资家中薪水;二来可以益加进修。盖人做了一个先生,每日毕竟要讲书。也须先理会一番,然后可讲与学生。就是学生庸下,他来问也须忖量与他开发。至于作文,也须意见、格局、词华胜似学生,方无愧于心,故此也是一件好事。只是处馆也难。豪宦人家,他先主一个□(定),要寻好先生,定要平日考得起的。这些秀才见他□(豪)宦可扰,也人上央人去谋。或是亲家,或是好友,甚是出荐馆钱与他陪堂,要他帮衬,如何轮得到平常人?况且一捱进身,虽作些名士模样,却也谦卑巽顺,笼络了主翁;猫鼠同眠,收罗了小厮。又这等和光同尘,亲厚了学生,道人都是好奉承的,讲书有句象,便道:“特解”;作文有一句是,便与密圈。在人前与他父母前称扬,学生怎不喜他?这便是待向上学生了。还有学生好懒惰的,便任他早眠晏起,读书也得,不读书也得;作文也可,不作文也可。就是家中有严父,反为他修饰,自做些文字与他应名。若父亲面试,毕竟串他小厮,与他传递。临考毕竟掇哄主人,为央份上,引领学生为寻代考。甚至不肖的。或嫖或赌,还与帮闲。只要固目下馆,哪顾学生后来不通,后来不成器?故此阔馆也轮不着林森甫。仅在一个颜家,处一个半斤小馆。是两个小鬼头儿:一个聪明些,却耍顽;一个本份些,却又读不出书。喜得一个森甫有坐性,又肯讲贯,把一个顽的拘束到不敢顽,那钝的也不甚钝。学生虽是暂时苦恼,主翁甚是欢喜。

  捱到年,先生喜得脱离苦根,又得束脩到手,辞了东家起身。东翁整了一桌相待。临行送了脩仪,着个小厮挑了行李相送回家。

  一窗灯影映青毡,书债今宵暂息肩。

  不作凤凰将九子,且亲鸳鸯学双骞。

  床头声断歌鱼铗,囊底欣余润笔钱。

  莫笑书生镇孤另,情缘久别意偏坚。

  不说森甫在路。

  且说麻叶渡口有个农民,姓支名佩德,年纪已近三十岁。父母早亡,遗得几亩荒山、两亩田地耕种过活。只是没了妻室,每日出入定要锁门,三餐定要自家炊煮;年年春夏衣服定要央人,出些缝补钱、浆粉钱,甚是没手没脚。到夜来,虽是辛苦的人一觉睡到天亮,但遇了冬天长夜,也便醒一两个更次,竟翻覆不宁。脚底下一冷,直冷到腿上;脚尖一缩,直缩到嘴边,甚是难过。

  一日回来吃饭,同伴有人锄地,他就把锄头留在地上。回了去时,却被人藏过。问人,彼此推调。他叫道:“是哪个儿子藏过我的?”

  一尖嘴的道:“你儿子还没有娘哩!”众人一齐笑将起来。他就认真,说人笑他没有老婆,他一发动情起来。

  回去坐在门前纳闷。一个邻舍老人家巫婆,见了他道:“支大官,一发回来得早!你为煮粥煮饭,一日生活只有半日做。况又没个洗衣补裳的,甚不便当。何不寻个门当户对的?也完终身一件事。”

  支佩德道:“正要在这里寻亲,没好人家。”

  巫婆道:“你真要寻亲,我倒有个好头代。是北乡郑三山的女儿,十八岁。且是生得好,煮茶做饭、织布绩麻件件会得。匡得一个银子,她自有私房,倒有两个银子赔嫁。极好,极相应!”

  支佩德道:“她肯把我这穷光棍?”

  巫婆道:“单头独颈,有什不好?”

  支佩德道:“还没有这许多银子。”

  巫婆道:“有底桩的,便借两两何妨?”支佩德听了,心花也开。

  第二天,安排个东道,请她起媒。巫婆道:“这亏你自安排!若一讨进门,你就安闲了。”吃了个妈妈风回去。

  择日去到那边说,郑家道他穷。巫婆道:“他自己有房子住,有田有地。走去就做家主婆,绝好人家!他并不要你赔嫁。你自打意不过,与他些,他料不争你。”郑三山听得不要赔嫁,也便应承。

  他来回报,支佩德也乐然。问她财礼,巫婆道:“多也依不得,少也拿不出,好歹一斤银子罢。”

  支佩德摇头道:“来不得。我积攒几年共得九两,如今哪里又得这几两银子?”巫婆道:“有他作主,便借些上,一个二婚头也得八九两。她须是黄花闺女,少也得十二两。还有谢亲、转送、催妆、导白,也要三四两。”支佩德自度不能。

  巫婆道:“天下没有娘儿两个嫁爷儿两个事!你且思量,若要借,与你借。除这家,再没相应亲事了。”

  支佩德思量了一夜,道:“不做得亲,怕散了这宗银子,又被人笑没家婆。说有赔嫁,不若借来使了,后来典当还他。”

  算计定了,来见巫婆道:“承婆婆好意,只是哪家肯借?”

  巫婆道:“若要借,我房主邹副使家广放私债。那大管家常催租到我这里,我替你说。”果然一说就肯。九折五分钱借了六两,约就还。巫婆来与他作主,先是十两,后来加杂项二两,共十二两。多余二三两拿来安排酒席。做了亲。

  廿七八光棍遇了十八九娇娘,妳精我壮,且是过得好。

  但只是郑家也只是个穷人家,将饼卷肉也不曾陪得。拿来时,两只黑漆箱、马桶、脚桶、梳桌、兀凳。那边件件都算钱,这边件件都做不得正经。又经支佩德先时只顾得自己一张嘴,如今两张嘴,还添妻家人情面份,只可度日,不能积落还人。

  邹衙逼讨,起初指望赔嫁,后来见光景也只平常,也不好说要他的典当。及至逼得紧,去开口,女人也欣然,却不成钱,当不得三、五两,只得挪些利钱与他。管家来,请他吃些酒做花椒钱。

  拖了三年,除还债,到本利八两。那时年久要清。情愿将自己地一块写与,不要。又将山卖与人,都不捉手。也曾要与颜家,颜家道逼年无银。先时管家日日来□(讨),里边有个管家看他女人生得甚好,欺心占他的,串了巫婆吓要送官,巫婆打合女人准与他。正在家逼写婚书。那女人急了,道:“我是好人家儿女,怎与人做奴才?我拼一个死,叫邹家也吃场官司。”

  外边争执,不知里边事,她竟开了后门,赶到渡头,哭了一场,正待投水。这原是娶妻的事:先时要娶妻,临渴掘井;后来女家需索,捶雪填井;临完债逼,少不得投河奔井。

  不期遇了救星。林森甫看见妇人向水悲哭,也便疑心,就连忙赶上。见她跳时,一把扯住,道:“不要短见!”女人只得住了。问她原故,她将前后细诉:

  羞向豪门曳绮罗,一番愁绝蹙双蛾。

  恨随流水流难尽,拼把朱颜逐绿波。

  森甫道:“娘子,妳所见差了。妳今日不死,豪家有妳作抵,还不难为妳丈夫。如妳死,那债仍在妳丈夫身上还,毕竟受累了。妳道妳死,妳丈夫与母家可以告他威逼。不知如今乡宦家逼死一个人,哪个官肯难为他?也是枉然!喜得我囊中有银八两。如今赠妳,妳可抵还还人。不可作此短见。”便箧中去检此银。

  只见主家仆拿住道:“林相公,你辛苦一年才得这几两银子。怎听她花言,空手回去?未免不是做局哄你的,不可与她。”

  森甫道:“我已许她。你道她是假?幸遇我来,若不遇我,她已投河了,还哄得谁?”竟取出来双手递与。这娘子千恩万谢接了。

  又问:“相公高姓?后日若有一日,可以图报。”森甫笑而不对。倒是仆人道:“这是三山林森甫相公。若日后有得报他,今日也不消寻死了。”两边各自分手。

  森甫分了手,回到家中。却去问妻子觅得几分生活钱,犒劳仆人。仆人再三推了不要,自回家去。到晚,森甫对其妻趑趄的道:“适才路上遇着一个妇人,只为丈夫欠了宦家银八两无还,(要)将她准折,妇人不欲,竟至要投水。甚是可怜。”

  那黄氏见他回时不拿银子用,反向黄氏取还,道:“或是成锭的,不舍得用。”

  及半晌不见拿出来,也待问他。听得此语,已心会了,道:“何不把束脩济她,免她一死。”

  森甫道:“卑人业已赠之,也晓得娘子有同志。只是年事已逼,恐用度不敷。”

  黄氏道:“官人既慨然救人,何故又作此想?田中所入,足备朝夕薪水之费;我女工所得,足以当之。□(望)勿介意。”森甫听了,也觉欣然。

  挨到除夜,一物不买。亲族一个林深送酒一壶与他。他夫妻收了他的,冲上些水,又把与小厮不收的银子买了半斤虾,把糟汁煮了,两个分岁。森甫口占两句道:

  江虾糟汁煮,清酒水来□淘。

  两个大笑了一场,且穷快活。外边这些邻人亲族见他一件不买,道:“好两个苦作人家的!忙了一年,鱼肉不舍得买。”

  后边有传他济人这节事,有的道:“亏他这等慷慨!还亏他妻子倒也不絮聒他!”

  有的道:“没有计穷儒!八两银子坐放一年,也得两数利钱。怎轻易与人?可不一年白弄卯。便分些儿与他也罢,竟把一主银子与人。这妇人倒不落水,他银子倒落水了。”他也任人议论,毫无追悔。

  除夜睡时,却梦到一个所在,但见:

  宇开白玉,屋铸黄金。琉璃瓦沉沉耀碧,翡翠舒翎,玳瑁楼的的飞光,虬龙脱海。碧栏杆外,列的是几多瑶草琪花;白石街中,种的是几树怪松古柏。触目是朱门瑶户,入耳总仙乐奇音。却如八翼扣□(天)门,好似一灵来海藏。

  信步行去,只见柱上有联,镌着金字道:

  门关金锁锁,帘卷玉钩钩。

  须臾,过了黄金阶,渐上白玉台。只见廊下转出一个道者,金冠翠裳,贝带朱履,道:“林生何以至此?”森甫就躬身作礼。那道者将出袖中一纸,乃诗二句。道:

  鹧鸪之地不堪求,麋鹿眠处是真穴。

  道:“足下识之。”言讫,相揖而别。醒来,正是三更。

  森甫道:“这梦毕竟有些奇怪。”

  次日,即把“门关”二句写了□□(个对)联,粘在柱上。只见来的亲友见了,都笑:“有这等□□(文理)不通秀才,与你家有什相干?写在这边。”又有一个轻薄的道:“待我与他换两句。是:

  蓬户遮芦席,苇帘挂竹钩。

  有这样狂人!”那森甫自信是奇兆。到了正月尽,主家来请。他自收拾书籍前往。

  当日主人重他真诚,后来小厮回去,说他舍钱救人,就也敬他个尚义。着实礼待他。

  一日,东翁因人道他祖坟风水庸常,不能发□(秀)去寻一个杨堪舆来。他自称“杨救贫”之后,他的派头与人不同。他知道,人说风水先生常态是父做子受,又道撺哄人买大地、打偏手。他便改了这腔,看见主家虽富,却是臭吝不肯舍钱,风水将就去得。他便着实赞扬道:“不消迁改。”见有撒漫,方才叫他买地造坟。却又叫他两边自行交易,自不沾手。不知那卖主怕他打退船鼓,也听他。又见穷秀才阔宦,便也与他白出力一番,使他扬名。故此人人都道他好。

  颜家□□□(便用着)他,他初见卖弄道:“某老先生是我与他定穴,如今乃郎又发;某老先生无子,是我为他修改,如今连生二子;某宅是我与他迁葬,如今家事大发;某宅是我定向,如今乃郎进学。如今颜老先生见爱,须为觅一大地,可以发财、发福的。”说得颜老好生欢喜,就留在书房中歇宿。

  森甫也因他是个方外,也礼貌他。□(逐)日间与颜老各处看地,晚间来宿歇。颜老与杨堪舆、林森甫三个儿一桌儿吃饭,颜老谈起森甫至诚有余,又慈祥慷慨:“旧岁在舍下解馆回去,遇见一妇人将赴水。问她,是为债逼,丈夫要卖她,故此自尽。森甫就把束脩尽行助她,这是极难得事。”

  杨堪舆道:“那妇人可曾相识么?”

  森甫道:“至今尚不知她是何等人家,住何处,叫什名字。”

  杨堪舆道:“若不曾深知,怕是设局。”

  森甫道:“吾尽吾心,也不道她诈。”

  堪舆道:“有理,有理。如此立心,必发无疑。但科第虽凭阴骘,也靠阴宅。佳城何处?可容一观么?”

  森甫不觉颜色惨然道:“学生家徒四壁,亡亲尚未得归浅土。”

  杨堪舆道:“何不觅吉地葬之?学生当为效劳。包你寻一催官地,一葬就发。”

  森甫道:“只恐家贫不能得大地。”

  杨堪舆道:“这不在大钱才有,人用了大钱,买了大片山地,却不成穴。就理看来,左右前后,环拱关锁尽好,穴不在这里。人偶用一二两,得一块地,却可发人富贵,这只在有造化的遇着。”

  颜老道:“先生若果寻得,有价钱相应的,学生便买了送先生。”

  杨堪舆道:“这也不可急遽,待我留心寻访便了。”

  那杨堪舆为颜家寻了地,为他定向、点穴,事已将完,因闲暇在山中闲步,见一块地,大有光景。归来道:“今日看见一地,可以腰金,但未知是何人地,明早同往一看,与主家计议。”

  次日,森甫与杨堪舆与去,将到地上,忽见一个鹿劈头跳来,两人吃了一惊。到地上看时,草都压倒,是鹿眠在此,见人惊去。

  杨堪舆道:“这是金锁玉钩形,那鹿眠处正是穴。若得来为先生一做,包你不三年发高魁,官至金紫。得半亩之地也便够了,但不知是谁家山地。”

  林森甫心中暗想:“地形与梦中诗暗合,穴又与道者所赠诗相券。”便也欢喜。

  佳气郁菁葱,山回亥向龙,

  牛眠开胜域,折臂有三公。

  正在那边徘徊观看,欲待问,只见这隔数亩之远,有个人在那边锄地,因家中送饭来,便坐地上吃饭。森甫便往问他,将次走到面前,那妇似有些认得,便道:“相公不是三山林相公么?”

  堪舆道:“怎这妇人认得?”妇人便向男子前说了几句,那男子正是支佩德,丢了碗,与妇人向森甫倒身下拜,道:“旧年岁底,因欠宦债,要卖妻抵偿,她不愿,赴水,得恩人与银八两,不致身死。今日山妻得生,小人还得山妻在这厢送饭,都是相公恩德。”

  森甫扶起道:“小事何足挂齿。”因问:“相公因何事到此?”

  森甫道:“因寻坟地到此。”

  佩德道:“已有了么?”

  堪舆道:“看中此处一地,但不知是谁家的?”

  支佩德道:“此山数亩皆我产业,若还可用,即当奉送。”

  堪舆便领着他,指着:“适才鹿眠处是这块地略可。”

  支佩德道:“自此起,正我的地。”便着妻先归,烹了家中一只鸡,遂苦苦邀了森甫与杨堪舆到家,买了两坛水酒。道:“聊为恩人点饥。”

  吃完,即当面纸一张,写了山的四至都图,道出买与林处,杨堪舆作中,送与森甫,森甫决不肯收。杨堪舆把森甫捏一把,道:“这地是难得的,且将机就机。”

  森甫再三坚持道:“当日债逼,使你无妻,今日白花你产,使你必致失所,这断不可。”

  支佩德道:“这边山地极贱,都与相公不过值得七八两,怎还要价?”

  森甫道:“我当日与你,原无心求偿,你肯卖与我,必须奉价收契。”

  杨堪舆道:“林先生不必过执。”森甫不肯。

  次日,支佩德自将契送到颜家。恰遇颜老。问:“两个有些面善。”

  道:“我是有些认得你,哪里会来?”

  支佩德道:“是旧年少了邹副使债,他来追逼,曾央间壁钟达泉来,要卖产与老爹,连见二次,老爹回复。后来年底催逼得紧,房下要投河,得这边林相公救了,赠银八两。昨日林相公同一位杨先生看地,正是小人的,特写契送来的。”

  颜老道:“旧岁林相公赠银的,正是你令正?”又叹息道:“我遍处寻地,旧年送地来不要,他无心求地,却送将来。可见凡事有数,不可强求。”领进来见了森甫。

  颜老道:“即是他愿将与先生,先生不妨受他的。况前已赠他银子,不为白要他产。”森甫只是不肯,两边推了半日。

  颜老道:“老夫原言助价。”到里边拿出银三两付他,遂收了契,杨堪舆便与定向点穴。

  支佩德却又一力来管造。

  择了日,森甫去把两口棺木移来,掘下去果然热气如蒸,人人都道是好坟,杨堪舆有眼力。不知若没有森甫赠银一节,要图他地也烦难哩。

  森甫此时学力已达,本年取了科举,次年弘治戊午,中了福建榜经魁。已未连捷,自知县升主事,转员外。又迁郎中,直至湖广按察司副使。历任都存宽厚仁慈,腰了金。这虽是森甫学问足以取科第,又命中带得来。也因积这阴功,就获这阴地,可为好施之劝。

  孔纬  

  鲁国公孔纬做丞相后,对他的外甥侄子说:“我不久前任兵部侍郎时,和晋公王铎,充当弘文馆学士,审理馆中事务。上任后,巡视办公厅。晋公说他从前任兵部侍郎时,和宰相邠公杜悰充当了弘文馆直学士,审理馆中事务。晚春,留他在这个大厅内观赏牡丹,说道:'这个办公厅等到让无逸住时,只要一间。现在如此壮丽,你很不知道,它不久将会化为灰烬',他听了这话,记在心里。他又告诉我说,'明公将来也会占据这个位置。或许还可以。从你以后的人,就会遭遇那种事'。从我今天的情况来看,邠公的话,已说中了现在的大致情况。”这时昭宗继承帝位,孔纬任宰相,朝廷各种体统,破坏无余,所以孔纬感于从前邠公的话而伤感时势。

  李克助  

  李克助是大理寺正卿,昭宗帝在华州。郑州县令崔銮,有百姓告发他提高丝绸价格。刺史韩建命令登记按贪赃处理,上奏朝廷请让三司给他定罪。御史台刑部上奏:按罪应当绞死。大理寺几个月没有上奏,韩建问李尚书:“崔銮是你的亲戚吗?为什么不上奏?”李克助说:“是帮助您的办法呀。”韩建说:“崔县令贪赃,为什么说是我的过错呢?”李克助说:“听说你提高价格,数量将要达到上万了。”韩建说:“我是华州节度使,华州百姓是我的百姓。”李克助说:“华州百姓是天子的,不是你的。像你所说,那么郑县百姓就是崔县令的百姓了。”韩建佩服李克助的看法。于是免了崔銮的死罪,把他贬为颍阳尉。

  京都儒士  

  近来京城里有几个读书人聚在一起饮酒,便说起来人有勇敢和怯懦的,都来自内心的胆气。胆气如果强盛,自己就无所恐惧,这样的人可谓是男子汉。在座的有一个儒士自我介绍说:“若说胆气啊,我是真有哇。”众人笑着说:“必须先试试,然后才可信你。”有个人说:“我的亲戚有座宅院,过去非常不吉祥,而今已经无人居住锁上门了。如果您能独自住宿在这个宅子里,一夜不害怕,我们几个人酬谢你一桌酒席。”这个人说:“就按你们说的办。”第二天便去了。其实并不是不吉祥的宅子,只是没人住罢了。就备置酒肉瓜果灯烛,送到宅院里。大家说:“你还要什么东西?”他说:“我有一把剑,可以自卫。请你们不要担忧。”于是大家都出了宅子,锁上门回去了。这个人实际是个怯懦的人。到了晚上,这人把驴拴到另一间屋子里,仆人也不许跟随。他就在卧室里住宿,一点也不敢睡,只是熄灭了灯,抱着剑坐着,惊恐不止。到了半夜,月亮升起来了,从窗缝中斜照进来。这人看见衣架上面有个东西像鸟在展翅,飘飘地动。他鼓起勇气勉强站了起来,把剑一挥,那东西随手落在墙根,发出了声音,后来就一点动静也没有了。因为特别害怕,所以也不敢找寻,只握着剑坐在那里。到了五更,突然有个东西,上台阶来推门,门没有推开,却从狗洞里伸进个头来,咻咻地喘气。这人害怕极了,握着剑向前砍去,不由自主自己却倒在了地上。剑也失手落在地上。此人又不敢去找剑,怕那东西进来。他钻到床下蜷伏着,一点也不敢动。突然困倦起来,睡着了,在不知不觉中天亮了。人们已来开门,到了内室,但见狗洞里鲜血淋漓杂乱。大家吃惊地大声呼喊,儒士才醒过来,开门时还在战栗。于是他详细地说了昨晚与怪物搏斗的情形,大家也异常害怕,就到墙壁下去找。只见到帽子破成两半散在地上,就是昨夜所砍的那个“鸟”。原来是那个旧帽子,已经破烂,被风一吹,像鸟在扇动翅膀。剑在狗洞旁边,大家又绕屋寻找血迹,原来是他骑的那驴,已被砍破了嘴,唇齿破损。原来是天快亮时挣脱了缰绳,头伸入狗洞里才遭了这么一剑。众人大笑,笑得前仰后合。大家搀着儒士回去,儒士惊恐心跳,十天才好。

  孟乙  

  徐州萧县,有个打猎的百姓孟乙擅长用网网狐狸、貉子,网一百次也没有一次失误。偶而有一天趁着空闲,手持长矛走在旷野中。当太阳偏西时,看见道边数百步处,有高大的野坟;在草地中的小道上像是有人的脚印。于是他走了进去。孟乙用长矛在黑暗处乱搅,忽然觉得好像有人把长矛拽住,搅不动了,就问:“你是人是鬼?是妖怪还是鬼魅?为什么抓住我的长矛不放?”黑暗中回答说:“我是人哪。”就让孟乙把他救出来。他把实情如实地告诉了孟乙,说:“我姓李,从前是个小偷,被关押在兖州军候的监狱中,受到各种体罚,被棍子和荆条打的地方伤痕累累,便找了个机会越狱逃了出来。逃到这个地方,生死听天由命吧。”孟乙可怜他,把他带回了家,藏在夹壁中,后来遇大赦才从壁中出来。孟乙因为擅长打猎出了名,飞禽走兽之类没有能够逃脱的,却忽然在荒坟之中,把一个从狱中逃跑的囚犯带回家。听到这事的人都大笑起来。

  振武角抵人  

  光启年间,左神策军四军军使王卞出朝镇守振武。举行宴会,奏乐舞蹈之后,就下令摔跤比赛。有一个男人特别魁梧高大,是从邻州来此地比力气的。,军中十几个人在体形外貌、体力方面,都比不过他。主帅也觉得他很健壮,就选了三个人,相继和他比试,魁梧的人都胜了。主帅和座上客人都称赞了他好久。当时有一个秀才坐在席上,突然站起来告诉主帅说:“我可以打倒这个人。”主帅对他说的话很吃惊,因为他坚决请求,于是就答应了他。秀才下了台阶,先进了厨房,不一会儿就出来了。把衣服系紧一些,握着左拳走上前去,魁梧的人微笑着说:“这人我一指就得倒下。”等到二人渐渐靠近时,秀才迅速展开左手让他看,魁梧的人不知不觉地倒在了地上。满座大笑。秀才慢慢走出圈外,洗洗手又登上了坐席。主帅问他:“是什么招术?”他回答说:“近年旅游,曾在途中遇到过这个人。当时此人刚近饭桌,就踉踉跄跄倒在地上。有个同伴说:'他怕大酱,见到就晕倒。'我听到后就记在心上。刚才去厨房,要了点大酱,握在手中,这个人见到后,果然倒了。姑且为宴会助兴取乐罢了。”有个叫边岫的判官,亲眼看到了这件事。

  赵崇  

  赵崇这个人庄重、清高、耿直,家中没闲杂的客人,羡慕王濛、刘真长的风度。格调高洁,不写文章,号称“无字碑”。每次遇到调任他职,按惯例需推荐一人代替自己,可赵崇从未推荐过任何人。他说:“朝廷里没有能够代替我的。”世人因此看不起他。

  韩偓  

  韩偓,天复初年进入翰林院。那年冬天,皇帝巡幸凤翔,韩偓有随从护驾的功劳,国家由乱而治之初,皇帝当面答应让韩偓做宰相。韩偓启奏道:“您运气符合中兴,用人当用有大德的人,以安定风俗。我当年的主考官右仆射赵崇,可以符合陛下这个选择。请收回成命改授赵崇,天下的百姓一定很幸运。”皇帝很赞叹。第二天,皇帝下令用赵崇和兵部侍郎王赞为宰相。当时梁太祖(朱温)在京城,一向听说赵崇很轻佻,他又与王赞有隔膜,就迅速骑马入宫请见皇帝。在皇帝面前,全面陈述了二人的优缺点。皇帝说:“赵崇是韩偓推荐的。”当时韩偓在场,梁太祖叱责他。韩偓启奏:“我不敢同大臣争辩。”皇帝说:“韩偓,你出去吧!”不久他被贬到福建做官。所以韩偓的诗中写道:“手风慵展八行书,眼病休看九局基。窗里日光飞野马,案前筠管长蒲卢。谋身拙为安蛇足,报国危曾捋虎须。满世可能无默识,未知谁拟试齐竽。”

  薛昌绪  

  岐王李茂贞称霸秦陇一带。泾州书记官薛昌绪为人迂腐怪僻,天性如此。在快速写作方面,就谁也不能赶上了。与妻子见面也有时有刻,必有礼节法度:先命使女去通告一声,往来多次,允许了,然后才拿着蜡烛到室内,高谈阔论一番,喝杯茶,吃些水果就回去了。有时想到卧室去,那礼节也是这样。他曾经说:“我把传宗接代的事看得很重要,总想事先算好那恰当的聚会日子。”必须等候邀请才可以。等到跟着泾州大帅统领大兵到天水与蜀人对峙在青泥岭时,岐王将士因被用人拉车运东西所限制,又听说梁人也入了境,于是就偷偷地在夜里逃跑了。泾州大帅很害怕蜀人偷袭。泾州大帅临走时,刚要上马,忽然想到了薛昌绪,说:“传话给书记官,快请他上马。”连催几回,薛昌绪仍在草庵中藏身,说:“告诉太师,请他们先走,今天是我不高兴的日子。”军帅很生气,派人把薛昌绪提上马鞍,然后用棍子打那马赶它走。在这时薛昌绪仍用东西蒙住自己的脸说:“忌日按礼应当不见人。”这大概是人妖吧。秦陇人都知道这件事。

  姜太师

  蜀地有个姓姜的太师,弄不清叫什么名,是许田人,小的时候遭到黄巾军抢掠,失去了双亲。跟随先主刘备南征北战,屡立战功。后来接受了几个镇的军权,官至正一品。他手下有个管马圈的姜老头,从事喂牲口的活儿有数十年了。姜太师每次进牲口圈,看到姜老头有点儿过失,就一定用鞭子抽他。就这样好多年,计算一下,姜老被打将近几百次。后来姜老头实在受不了鞭打,便哭着告诉姜太师的夫人,乞求姜太师能让他回故乡。夫人说:“你是哪里人?”姜老头回答说:“是许田人。”又问:“你还有什么亲人?”回答说:“当初被抢掠的时候,有一个妻子和一个儿子,至今不知道下落。”又问他儿子的小名及妻子的姓氏,排行次第、家族分支、亲属和比较近的亲戚,姜老头都说了。等到姜太师回府,夫人告诉说:“姜老头要请假回乡,我问出了姜老头所失去的男女亲属姓名。”姜太师听后非常惊讶,疑心姜老头是他的父亲。便派人前去细问他儿子身上有什么记号。回答说:“我儿子脚心上有一个黑痣。剩下的都不记得了。”姜太师大哭起来,于是暗地里派人把姜老头送出剑门关外。然后奏明先主,说:“为臣的父亲最近从关东来。”于是用金帛、车马把姜老头迎入府中,恢复了当初的父子关系。姜太师为了弥补鞭打父亲的过错,把数万钱的斋食施舍僧人,并且一生中再也不打随从了。

  康义诚  

  后唐长兴年间,侍卫使康义诚,曾经从军队中派人到他自己家中充当仆人,也曾经轻微地用板子荆条打过他。忽有一天,康义诚可怜这个仆人衰老了,就询问他的姓氏,说姓康。又问了他的故乡、亲属、家族、子女、后代,才知道这仆人是他父亲,于是两人拥抱痛哭。听到的人无不感到惊奇。

  高季昌  

  后唐庄宗过了黄河。荆渚人高季昌对他的门客梁震说:“我在后梁太祖手下做事,得到的仅仅是自己没有被处罚。龙德初年以来,只求安稳地活着。我现在去朝见庄宗,试探试探。他若是想得天下,一定不会囚系我。要是进军别的地方,那可是子孙的福分。这次行动决定了。”从皇宫回来以后,他告诉梁震说:“新国主经历百战,才得到河南。对功臣自夸他亲手抄录《春秋》。又竖起指头说:'我从指头上得到天下。'这意思就是功劳在一个人身上。哪还有辅佐的大臣!而且去游玩打猎十天不回来,朝廷内外人们的心情怎么受得了?我现在高枕无忧了。”于是在西南加筑了罗城,又修造了用来阻挡敌人的用具。不到三年,庄宗果然没有守住。英雄预料的,一点没错,难怪要说留给子孙了。

  沈尚书妻  

  有个沈尚书已弄不清叫什么名,曾经做过秦地主帅的亲近小吏。他的妻子性格贪暴凶残而且不谨慎,又生性嫉妒。沈尚书常常像生活在监牢里一样。后来因为闲散而辞了官,带着妻儿,寄住在凤州。自己却到东川游玩散心,想和自己的这位怨偶永不来往了。华洪镇守东蜀,和沈尚书在未当官时就有交情,称沈为兄。沈到达后,华到郊外迎接,拉着手叙述久别之情,待他像自己的亲哥哥。于是特地为他建了一所住宅,仆人、马匹、金银、绸缎、器具、玩物,没有什么缺的;送他小妾仆人十多个,坚决不让沈尚书回北方去。沈尚书也约略地告诉了他有关妻子的一些事情,表示没有心思再回家了。一年后,家信到了,说他的妻子己离开凤州,自己奔东川来了。沈尚书听了非常害怕,就告诉了华洪,并且派人去让她回去。他的妻子又送信来,重新立下誓言,说:“从此一定改掉以前的性格,愿意和你白头到老。”不几天他妻子就到了。她刚来到时,也很温柔和平,经过十天后,又旧病复发,小妾侍女仆人们被她鞭打得四散奔逃,丈夫的头和脸都被揪抓得伤痕累累。华洪听到这种情况,叫来沈尚书对他说:“我想替哥哥杀了她,怎么样?”沈尚书不让。就这样十天后沈妻又发作一次。沈尚书于是来到衙门,精神沮丧,华洪一看就明白了。于是偷偷地派两个人拿着剑,把沈妻拉出屋,在台阶下杀了,并把尸体扔进了潼江,然后告诉了沈尚书。沈尚书听了后,异常惊恐,以至于失去了正常的神态。沈妻的尸首在急流中停住了不走,就派人用竹竿拨动,随水漂走了。可是第二天,又停在原来的急流上了,这样反复了多次。华洪派人把石头捆在尸体上,才使尸体沉下去。沈尚书不到十天,就像掉了魂似的死去了。大概是那个不和睦的配偶报仇吧?可悲呀,沈尚书早先与她有仇吗?

  杨蘧  

  王赞,是朝中有名的人士。有个弘农地方的杨蘧,曾经到过五岭山脉以南,看到阳朔荔浦的山山水水,心里非常喜欢,赞不绝口。杨蘧曾出入王赞门下,渐渐有些放松,就不自觉地问道:“您曾见过阳朔荔浦的山水吗?”王赞说:“不曾把人打得唇裂齿落,怎么能见到那里的山水呢?”于是大笑起来。这是说,五岭以南的地方,不是被贬的人是不去的。

  袁继谦

  晋将少作监袁继谦曾说过:“刚到东方土神庙,借了一间房住下,就听说这里多出现凶神恶怪,天一黑人们就不敢出门,一家人都很害怕,没有能睡安稳的。忽然有一晚,听到吼叫声,好像有什么在大瓮中呼叫,声音浑浊,全家人恐怖极了,认为一定是个大妖怪。就趴在窗缝窥视,看见一个苍黑色的东西,在庭院中来回走。这一夜月色阴暗,看了很长时间,觉得身子像狗,可是头不能抬起来。就用挝打它的头,突然'轰'的一声,家犬惊叫着跑了。原来那天村里人到这纳税,就在那地上做粥,锅里还有剩余,狗就把头伸到中空的器具里,却不能脱出来。全家人大笑后,安安稳稳睡下了。”

  帝羓  

  后晋开运末年,契丹国王耶律德光从汴梁回国,死在赵地的栾城,契丹国人剖开他的腹腔,把五脏都拿了出来,用十斗左右的盐装进腹内,用车运回国,当时人把这叫做“帝羓”(帝王的干肉)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