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. 古籍
  2. 二刻拍案惊奇
  3. 卷十三

卷十三

翻译 原文

  鹿胎庵客人作寺主 判溪里旧鬼借新尸

  诗曰:

  昔日眉山翁,无事强说鬼。

  何取诞怪言,阴阳等一理。

  惟令死可生,不教生愧死。

  晋人颇通玄,我怪阮宣子。

  晋时有个阮修,表字宣子。他一生不信有鬼,特做一篇《无鬼论》。他说道:“今人见鬼者,多说他着活时节衣服。这等说起来,人死有鬼,衣服也有鬼了。”一日,有个书生来拜,他极论鬼神之事。一个说无,一个说有,两下辩论多时,宣子口才便捷,书生看看说不过了,立起身来道:“君家不信,难以置辨,只眼前有一件大证见,身即是鬼,岂可说无取。”言毕,忽然不见。宣子惊得木呆,嘿然而惭,这也是他见不到处。从来圣贤多说人死为鬼,岂有没有的道理?不止是有,还有许多放生前心事不下,出来显灵的。所以古人说:“当令死者复生,生者可以不愧,方是忠臣义土。”而今世上的人,可以见得死者的能有几个?只为欺死鬼无知,若是见了显灵的,可也害怕哩!

  宋时福州黄闾人刘监税的儿子四九秀才,取郑司业明仲的女儿为妻,后来死了,三个月,将去葬于郑家先陇之旁。既掩圹,刘秀才邀请送葬来的亲朋在坟庵饮酒。忽然一个大蝶飞来,可有三寸乡长,在刘秀才左右盘旋飞舞,赶逐不去。刘秀才道是怪异,戏言道:“莫非我妻之灵乎?倘阴间有知,当集我掌上。”刚说得罢,那蝶应声而下,竟飞在刘秀才右手内。将有一刻光景,然后飞去。细看手内已生下一卵,坐客多来观看,刘秀才恐失掉了,将纸包着,叫房里一个养娘,交付与他藏。

  刘秀才念着郑氏,叹息不已,不觉泪下。正在凄惶间,忽见这个养娘走进来,道:“不必悲伤,我自来了!”看着行动举止,声音笑貌,宛然与郑氏一般无二。众人多道是这养娘风发了。到晚回家,竟走到郑氏房中,开了箱匣,把冠裳钗钏服饰之类,尽多拿出来,悉照郑氏平日打扮起来。家人正皆惊骇,他竟走出来,对刘秀才说道:我去得三月,你在家中做的事,那件不是,那件不是,某妾说甚么话,某仆做甚勾当。——数来,件件不虚。刘秀才晓得是郑氏附身,把这养娘信做是郑氏,与他说话,全然无异。也只道附几时要去的,不想自此声音不改了,到夜深竟登郑氏之床,拉了刘秀才同睡。云雨欢爱,竟与郑氏生时一般。明日早起来,区处家事,简较庄租簿书,分毫不爽。亲眷家闻知,多来看他,他与人寒温款待,一如平日。人多叫他鬼小娘。养娘的父亲就是刘家庄仆,见说此事,急来看看女儿。女儿见了,不认是父亲,叫他的名字骂道:“你去年还欠谷若干斛,何为不还?”叫当直的掌住了要打,讨饶才住。

  如此者五年,直到后来刘秀才死了,养娘大叫一声,蓦然倒地,醒来仍旧如常。问他五年间事,分毫不知。看了身上衣服,不胜惭愧,急脱卸了,原做养娘本等去。可见世间鬼附生人的事极多,然只不过一时间事,没有几年价竟做了生人与人相处的。也是他阴中撇刘秀才不下,又要照管家事,故此现出这般奇异来。怎说得个没鬼?这个是借生人的了,还有个借死人的。说来时:

  直叫小胆惊欲死,任是英雄也汗流。

  只为满腔冤抑声,一宵鬼括报心仇。

  话说会稽嵘县有一座山,叫做鹿胎山。为何叫得鹿胎山?当时有一个陈惠度,专以射猎营生,到此山中,见一带胎鹿鹿,在面前走过。惠度腰袋内取出箭来,搭上了一箭射去,叫声“着”,不偏不侧,正中了鹿的头上。那只鹿带了箭,急急跑到林中,跳上两跳,早把个小鹿生了出来。老鹿既产,便把小鹿身上血舐个干净了,然后倒地身死。陈惠度见了,好生不忍,深悔前业,抛弓弃失,投寺为僧。后来鹿死之后,生出一样草来,就名“鹿胎草”。这个山原叫得剡山,为此就改做鹿胎山。

  山上有个小庵,人只叫做鹿胎庵。这个庵,苦不甚大。宋淳熙年间,有一僧号竹林,同一行者在里头居住。山下村里,名剡溪里,就是王子猷雪夜访戴安道的所在。里中有个张姓的人家,家长新死,将入殡殓,来请庵僧竹林去做入棺功德。是夜里的事。竹林叫行僮挑了法事经箱,随着就去。时已日暮,走到半山中,只见前面一个人叫道:“天色晚了,师父下山,到甚处去?”抬头有时,却是平日与他相好的,一个秀才,姓直名谅,字公言。两人相揖已毕,竹林道:“官人从何处来?小僧要山下人家去,怎么好?”直生道:“小生从县间到此,见天色已晚,将来投宿庵中,与师父清话。师父不下山去罢。”竹林道:“山下张家主翁入殓,特请去做佛事,事在今夜。多年檀越人家,怎好不去得?只是官人已来到此,又没有不留在庵中宿歇的。事出两难,如何是好?”直生道:“我不宿此,别无去处。”竹林道:“只不知官人有胆气独住否?”直生道:“我辈大丈夫,气吞湖海,鬼物所畏,有甚没胆气处!你每自去,我竟到用中自宿罢。”竹林道:“如此却好,只是小僧心上过意不去,明日归来,罚做一个东道请罪罢。”直生道:“快去,快去,省得为我少得了衬钱,明日就将衬钱来破除也好。”竹林就在腰间解下钥匙来付与直生,道:“官人,你可自去开了门歇宿去,肚中饥饿时,厨中有糕饼,灶下有见成米饭,食物多有,随你权宜吃用,将就过了今夜,明日绝早,小僧就回。托在相知,敢如此大胆,幸勿见责。”直生取笑道:“不要开进门去,撞着了什么避忌的人在里头,你放心不下。”竹林也笑道:“山庵浅陋,料没有妇女藏得,不妨,不妨。”直生道:“若有在里头,正好我受用他一夜。”竹林道:“但凭受用,小僧再不吃醋。”大笑而别,竹林自下山去了。

  直生接了钥匙,一径踱上山来,端的好夜景:栖鸦争树,宿鸟归林。隐隐钟声,知是禅关清梵;纷纷烟色,看他比屋晚炊。径僻少人行,惟有樵夫肩担下;山深无客至,并稀稚子侯门迎。微茫几点疏星,户前相引,灿烂一钩新月,木末来邀。室内知音,只是满堂木偶;庭前好伴,无非对座金刚。若非德重鬼神钦,也要心疑魑魅至。直生走进庵门,竟趋禅室。此时明月如昼,将钥匙开了房门,在佛前长明灯内点个火起来,点在房中了。到灶下看时,钵头内有炊下的饭,将来锅内热一热,又去倾瓶倒罐,寻出些笋干木耳之类好些物事来。笑道:“只可惜没处得几杯酒吃吃。”把饭吃饱了,又去烧些汤,点些茶起来吃了,走入房中。掩上了门,展一展被卧停当,息了灯,倒头便睡。

  一时间睡不去,还在翻覆之际,忽听得扣门晌。直生自念庵僧此时正未归来,邻旁别无人迹,有何人到此?必是山魑木魅,不去理他。那门外扣得转急,直生本有胆气,毫无怖畏,大声道:“汝是何物,敢来作怪!”门外道:“小弟是山下刘念嗣,不是甚么怪。”直生见说出话来,侧耳去听,果然是刘念嗣声音,原是他相好的旧朋友,恍忽之中,要起开门。想一想道:“刘念嗣已死过几时,这分明是鬼了。”不定起来。门夕外道:“你不肯起来放我,我自家会走进来。”说罢,只听得房门矻矻有声,一直走进房来。月亮里边看去,果然是一个人,踞在禅椅之上,肆然坐下。大呼道:“公言!公言!故人到此,怎不起来相揖?”直生道:“你死了,为何到此?”鬼道:“与足下往来甚久,我元不曾死,今身子见在,怎么把死来戏我?”直生道:“我而今想起来,你是某年某月某日死的,我于某日到你家送葬,葬过了才回家的。你如今却来这里作怪,你敢道我怕鬼,故戏我么?我是铁汉字,胆气极壮,随你甚么千妖百怪,我决不怕的!”鬼笑道:”不必多言!实对足下说,小弟果然死久了,所以不避幽明,昏夜到此寻足下者,有一腔心事,要诉与足下,求足下出一臂之力。足下许我,方才敢说。”直生道:“有何心事?快对我说。我念平日相与之情,倘可用力,必然尽心。”

  鬼叹息了一会,方说道:“小弟不幸去世,不上一年,山妻房氏即使改嫁。嫁也罢了,凡我所有箱匣货财、田屋文券,席卷而去。我止一九岁儿子,家财分毫没分。又不照管他一些,使他饥寒伶仃,在外边乞丐度日。”说到此处,岂不伤心!便哽哽咽咽哭将起来。直生好生不忍,便道:“你今来见我之意,想是要我收拾你令郎么?”鬼道:“幽冥悠悠,徒见悲伤,没处告诉,特来见足下。要足下念平生之好,替我当宜一说,申此冤根。追出家财,付与吾子,使此子得以存活。我瞑目九泉之下,当效结草衔坏之报。”直生听罢,义气愤愤,便道:“既承相托,此乃我身上事了,明日即当往见县官,为兄申理此事。但兄既死无对证,只我口说有何凭据?”鬼道:“我一一说来,足下须记得明白。我有钱若干,粟若干,布帛若干,在我妻身边,有一细帐在彼减妆匣内,匙钥紧系身上。田若干亩,在某乡。屋若干间,在某里。具有文契在彼房内紫漆箱中,时常放在床顶上。又有白银五百两,寄在彼亲赖某家。闻得往取几番,彼家不肯认帐,若得官力,也可追出。此皆件件有据。足下肯为我留心,不怕他少了。只是儿子幼小无能,不是足下帮扶,到底成不得事。”直生一一牢记,恐怕忘了,又叫他说了再说,说了两三遍,把许多数目款项,俱明明白白了。直生道:“我多已记得,此事在我,不必多言。只是你一向在那里?今日又何处来?”鬼道:“我死去无罪,不入冥司。各处游荡,看见家中如此情态。既不到阴司,没处合理,阳间官府外,又不是鬼魂可告的,所以含忍至今。今日偶在山下人家赴斋,知足下在此山上,故特地上来表此心事,求恳出力,万祈留神。”

  直生与他言来语去,觉得更深了,心里动念道:“他是个鬼,我与他说话已久,不要为鬼气所侵,被他迷了。趁心里清时,打发他去罢。”因对他道:“刘兄所托既完,可以去了。我身子已倦,不要妨了我睡觉。”说罢,就不听见声晌了,叫两声刘兄,刘念嗣!并不答应了。直生想道已去,揭帐看时,月光朦胧,禅椅之上,依然有个人坐着不动。直生道:“可又作怪,鬼既已去,此又何物?”大咳嗽,禅椅之物也依样咳嗽。直生不理他,假意鼾呼,椅上之物也依样鼾呼。及至仍前叫刘兄,他却不答应。直生初时胆大,与刘鬼相问答之时,竟把生人待他一般,毫不为异,此时精神既已少倦,又不见说话了,却只如此作影响,心里就怕将起来。道:“万一定上床来,却不利害?”急急走了下床,往外便跑。椅上之物,从背后一路赶来。直生走到佛堂中,听得背后脚步晌,想道:“曾闻得人说,鬼物行步,但会直前,不能曲折。我今环绕而走,必然赶不着。”遂在堂在边,绕了一转。那鬼物跟路走不迭了,扑在柱上,就抱住不动。直生见他抱了柱,叫声惭愧!一道烟望门外溜了,两三步并作一步,一口气奔到山脚下。

  天色已明,只见山下两个人,前后走来,正是竹林与行僮。见了直生道:“官人起得这等早!为甚惩地喘气?”直生喘息略定,道:“险些吓死了人!”竹林道:“为何呢?”直生把夜来的事,从头说了一遍。道:“你们撇了我在檀越家快活,岂知我在山上受如此惊怕?今我下了山,正不知此物怎么样了。”竹林道:“好教官人得知,我每撞着的事,比你的还希奇哩。”直生道:“难道还百奇似我的?”竹林道:“我们做了大半夜佛事,正要下棺,摇动灵杵,念过真言,抛个颂子,揭开海被一看,正不知死人尸骸在那里去了,合家惊慌了,前后找寻,并无影响。送敛的诸亲多吓得走了,孝子无头可奔,满堂鼎沸,连我们做佛事的,没些意智,只得散了回来。你道作怪么?”直生摇着头道:“奇!奇!奇!世间人事改常,变怪不一,真个是天翻地覆的事。若不眼见,说着也不信。”竹林道:“官人你而今往那里去?”直生道:“要寻刘家的儿子,与他说去。”竹林道:“且从容,昨夜不曾相陪得,又吃了这样惊恐,而今且到小庵里坐坐,吃些早饭再处。”直生道:“我而今青天白日,便再去寻寻昨夜光景,看是怎的。”

  就同了竹林,一行三个一头说,一头笑,踱上山来。

  一宵两地作怪,闻说也须惊坏。

  禅师不见不闻,未必心无挂碍。

  三人同到庵前,一齐抬起头来。直生道:“元来还在此。”竹林看时,只见一个死人,抱住在堂柱上。行僮大叫一声,把经箱扑的掼在地上了,连声喊道:“不好!不好!”竹林啐了一口道:“有我两人在此,怕怎的?且仔细看看着。”竹林把庵门大开,向亮处一看,叫声奇怪!把个舌头伸了出来,缩不进去。直生道:“昨夜与我讲了半夜话后来赶我的,正是这个。依他说,只该是刘念嗣的尸首,今却不认得。”竹林道:“我仔细看他,分明象是张家主翁的模样。敢就是昨夜失去的,却如何走在这里?”直生道:“这等是刘念嗣借附了尸首来与我讲话的了。怪道他说到山下人家赴斋来的,可也奇怪得紧!我而今且把他分付我的说话,一一写了出来,省得过会忘记了些。”竹林道:“你自做你的事。而今这个尸首在此,不稳便,我且知会张家人来认一认看。若从来不是,又作计较。”连忙叫行僮做些早饭,大家吃了,打发他下山张家去报信说:“山上有个死尸,抱有在上,有些象老檀越,特来邀请亲人去看。“张家儿子见说,急约亲威几人飞也似到山上来认。邻里间闻得此说,尽道希奇,不约而同,无数的随着来看。但见:一会子闹动了剡溪里,险些儿踹平了鹿胎庵。

  且说张家儿子走到庵中一看,在上的果然是他父亲尸首。号天拍地,哭了一场。哭罢,拜道:“父亲,何不好好入殓,怎的走到这个所在,如此作怪?便请到家里去罢!”叫众人帮了,动手解他下来,怎当得双手紧抱,牢木可脱。欲用力拆开,又恐怕折坏了些肢体,心中不忍。舞弄了多时,再不得计较。此时山下来看的人越多了,内中有的道:“新尸强魂必不可脱,除非连柱子弄了家去。”张家是有力之家,便依着说话,叫些匠人把几枝木头,将屋梁支架起来,截断半在,然后连在连尸,倒了下来,挺在木板上了,才偷得柱子出来。一面将木板扎缚了绳索,正要打抬他下山去,内中走出一个里正来道:“列位不可造次!听小人一句说话,此事大奇,关系地方怪异,须得报知知县相公,眼同验看方可。”众人齐住了手,道:“恁地时你自报去。”里正道:“报时须说此尸在本家怎么样不见了,几时走到这庵里,怎么样抱在这柱子上,说得备细,方可对付知县相公。”张家人道:“我们只知下棺时,揭开被来,不见了尸首。已后却是唐里师父来报,才寻得着。这里的事,我们不知。”竹林道:“小僧也因做佛事,同在张家,不知这里的事。今早回庵,方才知道。这用里自有个秀才官人,晚间在此歇宿,见他尸首来的。”此时直生已写完了帐,走将出来道:“晚间的事,多在小生肚里。”里正道:“这等,也要烦官人见一见知县相公,做个证见。”直生道:“我正要见知县相公,有话说。”

  里正就齐了一班地方人,张家孝子扶从了扛尸的,宜秀才自带了写的帐,一拥下山,同到县里来,此时看的何止人山人海?嚷满了县堂。知县出堂,问道:“何事喧嚷?”里正同两处地方一齐跪下,道:“地方怪异,将来告明。”知县道:“有何怪异?”里正道:“剡溪里民家张某,新死入殓,尸首忽然不见。第二日却在鹿胎山上庵中,抱住佛堂柱子。见有个直秀才在山中歇宿,见得来时明白。今本家连在取下,将要归家。小人们见此怪异,关系地方,不敢不报。故连作怪之尸,并一干人等,多送到相公台前,凭相公发落。”知县道:“我曾读过野史,死人能起,唤名尸蹶,也是人世所有之事。今日偶然在此,不足为异。只是直秀才所见来的光景,是怎么样的?“直生道:“大人所言尸蹶固是,但其间还有好些缘故。此尸非能作怪,乃一不平之鬼,借此尸来托小生求申理的。今见大人,当以备陈。只是此言未可走泄,望大人主张,发落去了这一干人,小生别有下情实告。”

  知县见他说得有些因由,便叫该房与地方取词立案,打发张家亲属领尸归殓,各自散去。单留着直生问说备细。直生道:“小生有个旧友刘念嗣,家事尽也温饱,身死不多时,其妻房氏席卷家资,改嫁后夫,致九岁一子流离道路。昨夜鬼扣山庵,与小生诉苦,各言其妻所掩没之数及寄顿之家,朗朗明白,要小生出身代告大人台下,求理此项。小生义气所激,一力应承,此鬼安心而去。不想他是借张家新尸附了来的,鬼去尸存,小生觉得有异,离了房门走出,那尸就来赶逐小生,遇柱而抱。幸已天明,小生得脱。故地方见此异事,其实乃友人这一点不平之怨气所致。今小生记其所言,满录一纸,大人台鉴,照此单款为小生一追,使此子成立。不在此鬼苦苦见托之意,亦是大人申冤理在,救困存孤之大德也。”知县听罢,道:“世间有此薄行之妇,官府不知,乃使鬼来求申,有愧民牧矣!今有烦先生做个证明,待下官尽数追取出来。”直生道:“待小生去寻着其子,才有主脑。”知县道:“追明了家财,然后寻其子来给还,未为迟也,不可先漏机关。”直生道:“大人主张极当。”知县叫直生出外边伺侯,密地佥个小票,竟拿刘念嗣元妻房氏到官。

  元来这个房氏,小名恩娘,体态风流,情性淫荡。初嫁刘家,虽则家道殷厚,争奈刘生禀赋赢弱,遇敌先败,尽力奉承,终不惬意。所以得虚怯之病,三年而死。刘家并无翁姑伯叔之亲,只凭房氏作主,守孝终七,就有些耐不得,未满一年,就嫁了本处一个姓幸的,叫做幸德,到比房氏小三五岁,少年美貌,精力强壮,更善抽添之法,房氏才知有人道之乐。只恨丈夫死得迟了几年,所以一家所有,尽情拿去奉承了晚夫,连儿子多不顾了。儿子有时去看他,他一来怕晚夫嫌忌,二来儿子渐长,这些与晚夫恣意取乐光景,终是碍眼,只是赶了出来。“刘家”二字已怕人提起了。不料青天一个霹雳,县间竟来拿起刘家元妻房氏来,惊得个不知头脑,与晚夫商量道:“我身上无事,如何县间来掌我?他票上有‘刘家’二字,莫非有人唆哄小业种告了状么?”及问差人讨票看,竟不知原告是那个,却是没处躲闪,只得随着差人到衙门里来。幸德虽然跟着同去,票上无名,不好见官,只带得房氏当面。

  知县见了房氏,问道:“你是刘念嗣的元妻么?”房氏道:“当先在刘家,而今的丈夫,叫做幸德。”知县道:“谁问你后夫!你只说前夫刘念嗣身死,他的家事怎么样了?”房氏道:“原没什么大家事,死后儿子小,养小妇人不活,只得改嫁了。”知县道:“你丈夫托梦于我,说你卷掳家私,嫁了后夫。他有许多在你手里,我一一记得的,你可实招来。”房氏心中不信,赖道:“委实一些没有。”知县叫把拶来拶了指,房氏忍着痛还说没有。知县道:“我且逐件问你:你丈夫说,有钱若干,粟若干,布若干在你家,可有么?”房氏道:“没有。”知县道:“田在某乡,屋在某里,可有么?”房氏道:“没有。”知县道:“你丈夫说,钱物细帐,在减妆匣内,匙钥在你身边;田房文契在紫漆箱中,放于床顶上。如此明白的,你还要赖?”房氏起初见说着数目,已自心慌,还勉强只说没有,今见如此说出海底服来,心中惊骇道:“是丈夫梦中告诉明白了!”便就遮饰不出了,只得叩头道:“谁想老爷知得如此备细,委实件件真有的。”知县就唤松了拶,登时押去,取了那减妆与紫漆箱来,当堂开看,与直生所写的无一不对。又问道:“还有白银五百两寄在亲眷赖某家,可有的么?”房氏道:“也是有的,只为赖家欺小妇人是偷寄的东西,已后去取,推三阻四,不肯拿出来还了。”知县道:“这个我自有处。”当下点一个差役,押了那妇人去寻他刘家儿子同来回话。又分付请直秀寸讲来,知县对直生道:“多被下官问将出来了,与先生所写一一皆同,可见鬼之有灵矣。今已押此妇寻他儿子去了,先生也去,大家一寻,若见了,同到此间,当面追给家则与他,也完先生一场为友的事。”直生谢道:“此乃小生分内事,就当出去找寻他来。”直生去了。

  知县叫牢内取出一名盗犯来,密密分付道:“我带你到一家去,你只说劫来银两,多寄在这家里的。只这等说,我宽你几夜锁押,赏你一顿点心。一贼犯道:“这家姓甚么?”知县道:“姓赖。”贼犯道:“姓得好!好歹赖他家娘罢了。”知县立时带了许多缉捕员役,押锁了这盗犯,一径抬到这赖家来。赖家是个民户,忽然知县柏公抬进门来,先已慌做一团。只见众人役簇拥知县中间坐了,叫赖某过来,赖某战兢兢的跪倒。知县道:“你良民不要做,却窝顿盗赃么?”赖某道:“小人颇知书礼,极守本分的,怎敢干此非为之事?”知县相着盗犯道:“见有这贼招出姓名,有现银千两,寄在你家,怎么赖得?”赖某正要认看何人如此诬他,那盗犯受过分付,口里便喊道:“是有许多银两藏在他家的。”赖某慌了道:“小人不曾认得这个人的,怎么诬得小人?”知县道:“口说无凭,左右动手前后搜着!赖某也自去做眼,不许乘机抢匿物事!

  那一干如狼似虎的人,得了口气,打进房来,只除地皮不翻转,把箱笼多搬到官面前来。内中一箱沉重,知县叫打开来看。赖某晓得有银子在里头的,着了急,就喊道:“此是亲眷所寄。”知县道:“也要开看。”打将开来,果然满箱白物,约有四五百两。知县道:“这个明是盗赃了。”盗犯也趁口喊道:“这正是我劫来的东西。”赖某道:“此非小人所有,乃是亲眷人家寡妇房氏之物,他起身再醮,权寄在此,岂是盗赃?”知县道:“信你不得,你写个口词到县验看!”赖某当下写了个某人寄顿银两数目明白,押了个字,随着到县间来。却好房氏押出来,寻着了儿子,直生也撞见了,一同进县里回话。知县叫赖某过来道:“你方才说银两不是盗赃,是房氏寄的么?”赖某道:“是。”知县道:“寄主今在此,可还了他,果然盗情与你无干,赶出去罢。”赖某见了房氏,对口无言,只好直看。用了许多欺心,却被嫌了出来,又吃了一个虚惊,没兴自去了。

  知县唤过刘家儿子来看了,对直生道:“如此孩子,正好提携,而今帐目文券俱已见在,只须去交点明白,追出银两也给与他去,这已后多是先生之事了。”直生道:“大人神明,好欺莫遁。亡友有知,九泉衔感。此子成立之事,是亡友幽冥见托,既仗大人申理,若小生有始无终,不但人非,难堪鬼责。”知县道:“先生诚感幽冥,故贵友犹相托。今鬼语无一不真,亡者之员与生者之谊,可畏可敬。岂知此一场鬼怪之事,却勘出此一案来,真奇闻也!”当下就押房氏与儿子出来,照帐目交收了物事,将文契查了田房,一一踏实佥管了,多是直生与他经理。一个乞丐小厮,遂成富室之子。因是直生不负所托,也全亏得这一夜鬼话。

  彼时晚夫幸德见房氏说是前夫托梦与知县相公,故知得这等明白,心中先有些害怕,夫妻二人怎敢违扬一些?后来晓得鬼来活现了一夜,托与直秀才的,一发打了好些寒噤。略略有些头疼脑热,就生疑惑,后来破费了些钱钞,荐度了几番,方得放心。可见人虽已死之鬼,不可轻负也。有诗为证:

  何缘世上多神鬼?只为人心有不平。

  若使光明如白日,纵然有鬼也无灵。

  孔纬  

  鲁国公孔纬做丞相后,对他的外甥侄子说:“我不久前任兵部侍郎时,和晋公王铎,充当弘文馆学士,审理馆中事务。上任后,巡视办公厅。晋公说他从前任兵部侍郎时,和宰相邠公杜悰充当了弘文馆直学士,审理馆中事务。晚春,留他在这个大厅内观赏牡丹,说道:'这个办公厅等到让无逸住时,只要一间。现在如此壮丽,你很不知道,它不久将会化为灰烬',他听了这话,记在心里。他又告诉我说,'明公将来也会占据这个位置。或许还可以。从你以后的人,就会遭遇那种事'。从我今天的情况来看,邠公的话,已说中了现在的大致情况。”这时昭宗继承帝位,孔纬任宰相,朝廷各种体统,破坏无余,所以孔纬感于从前邠公的话而伤感时势。

  李克助  

  李克助是大理寺正卿,昭宗帝在华州。郑州县令崔銮,有百姓告发他提高丝绸价格。刺史韩建命令登记按贪赃处理,上奏朝廷请让三司给他定罪。御史台刑部上奏:按罪应当绞死。大理寺几个月没有上奏,韩建问李尚书:“崔銮是你的亲戚吗?为什么不上奏?”李克助说:“是帮助您的办法呀。”韩建说:“崔县令贪赃,为什么说是我的过错呢?”李克助说:“听说你提高价格,数量将要达到上万了。”韩建说:“我是华州节度使,华州百姓是我的百姓。”李克助说:“华州百姓是天子的,不是你的。像你所说,那么郑县百姓就是崔县令的百姓了。”韩建佩服李克助的看法。于是免了崔銮的死罪,把他贬为颍阳尉。

  京都儒士  

  近来京城里有几个读书人聚在一起饮酒,便说起来人有勇敢和怯懦的,都来自内心的胆气。胆气如果强盛,自己就无所恐惧,这样的人可谓是男子汉。在座的有一个儒士自我介绍说:“若说胆气啊,我是真有哇。”众人笑着说:“必须先试试,然后才可信你。”有个人说:“我的亲戚有座宅院,过去非常不吉祥,而今已经无人居住锁上门了。如果您能独自住宿在这个宅子里,一夜不害怕,我们几个人酬谢你一桌酒席。”这个人说:“就按你们说的办。”第二天便去了。其实并不是不吉祥的宅子,只是没人住罢了。就备置酒肉瓜果灯烛,送到宅院里。大家说:“你还要什么东西?”他说:“我有一把剑,可以自卫。请你们不要担忧。”于是大家都出了宅子,锁上门回去了。这个人实际是个怯懦的人。到了晚上,这人把驴拴到另一间屋子里,仆人也不许跟随。他就在卧室里住宿,一点也不敢睡,只是熄灭了灯,抱着剑坐着,惊恐不止。到了半夜,月亮升起来了,从窗缝中斜照进来。这人看见衣架上面有个东西像鸟在展翅,飘飘地动。他鼓起勇气勉强站了起来,把剑一挥,那东西随手落在墙根,发出了声音,后来就一点动静也没有了。因为特别害怕,所以也不敢找寻,只握着剑坐在那里。到了五更,突然有个东西,上台阶来推门,门没有推开,却从狗洞里伸进个头来,咻咻地喘气。这人害怕极了,握着剑向前砍去,不由自主自己却倒在了地上。剑也失手落在地上。此人又不敢去找剑,怕那东西进来。他钻到床下蜷伏着,一点也不敢动。突然困倦起来,睡着了,在不知不觉中天亮了。人们已来开门,到了内室,但见狗洞里鲜血淋漓杂乱。大家吃惊地大声呼喊,儒士才醒过来,开门时还在战栗。于是他详细地说了昨晚与怪物搏斗的情形,大家也异常害怕,就到墙壁下去找。只见到帽子破成两半散在地上,就是昨夜所砍的那个“鸟”。原来是那个旧帽子,已经破烂,被风一吹,像鸟在扇动翅膀。剑在狗洞旁边,大家又绕屋寻找血迹,原来是他骑的那驴,已被砍破了嘴,唇齿破损。原来是天快亮时挣脱了缰绳,头伸入狗洞里才遭了这么一剑。众人大笑,笑得前仰后合。大家搀着儒士回去,儒士惊恐心跳,十天才好。

  孟乙  

  徐州萧县,有个打猎的百姓孟乙擅长用网网狐狸、貉子,网一百次也没有一次失误。偶而有一天趁着空闲,手持长矛走在旷野中。当太阳偏西时,看见道边数百步处,有高大的野坟;在草地中的小道上像是有人的脚印。于是他走了进去。孟乙用长矛在黑暗处乱搅,忽然觉得好像有人把长矛拽住,搅不动了,就问:“你是人是鬼?是妖怪还是鬼魅?为什么抓住我的长矛不放?”黑暗中回答说:“我是人哪。”就让孟乙把他救出来。他把实情如实地告诉了孟乙,说:“我姓李,从前是个小偷,被关押在兖州军候的监狱中,受到各种体罚,被棍子和荆条打的地方伤痕累累,便找了个机会越狱逃了出来。逃到这个地方,生死听天由命吧。”孟乙可怜他,把他带回了家,藏在夹壁中,后来遇大赦才从壁中出来。孟乙因为擅长打猎出了名,飞禽走兽之类没有能够逃脱的,却忽然在荒坟之中,把一个从狱中逃跑的囚犯带回家。听到这事的人都大笑起来。

  振武角抵人  

  光启年间,左神策军四军军使王卞出朝镇守振武。举行宴会,奏乐舞蹈之后,就下令摔跤比赛。有一个男人特别魁梧高大,是从邻州来此地比力气的。,军中十几个人在体形外貌、体力方面,都比不过他。主帅也觉得他很健壮,就选了三个人,相继和他比试,魁梧的人都胜了。主帅和座上客人都称赞了他好久。当时有一个秀才坐在席上,突然站起来告诉主帅说:“我可以打倒这个人。”主帅对他说的话很吃惊,因为他坚决请求,于是就答应了他。秀才下了台阶,先进了厨房,不一会儿就出来了。把衣服系紧一些,握着左拳走上前去,魁梧的人微笑着说:“这人我一指就得倒下。”等到二人渐渐靠近时,秀才迅速展开左手让他看,魁梧的人不知不觉地倒在了地上。满座大笑。秀才慢慢走出圈外,洗洗手又登上了坐席。主帅问他:“是什么招术?”他回答说:“近年旅游,曾在途中遇到过这个人。当时此人刚近饭桌,就踉踉跄跄倒在地上。有个同伴说:'他怕大酱,见到就晕倒。'我听到后就记在心上。刚才去厨房,要了点大酱,握在手中,这个人见到后,果然倒了。姑且为宴会助兴取乐罢了。”有个叫边岫的判官,亲眼看到了这件事。

  赵崇  

  赵崇这个人庄重、清高、耿直,家中没闲杂的客人,羡慕王濛、刘真长的风度。格调高洁,不写文章,号称“无字碑”。每次遇到调任他职,按惯例需推荐一人代替自己,可赵崇从未推荐过任何人。他说:“朝廷里没有能够代替我的。”世人因此看不起他。

  韩偓  

  韩偓,天复初年进入翰林院。那年冬天,皇帝巡幸凤翔,韩偓有随从护驾的功劳,国家由乱而治之初,皇帝当面答应让韩偓做宰相。韩偓启奏道:“您运气符合中兴,用人当用有大德的人,以安定风俗。我当年的主考官右仆射赵崇,可以符合陛下这个选择。请收回成命改授赵崇,天下的百姓一定很幸运。”皇帝很赞叹。第二天,皇帝下令用赵崇和兵部侍郎王赞为宰相。当时梁太祖(朱温)在京城,一向听说赵崇很轻佻,他又与王赞有隔膜,就迅速骑马入宫请见皇帝。在皇帝面前,全面陈述了二人的优缺点。皇帝说:“赵崇是韩偓推荐的。”当时韩偓在场,梁太祖叱责他。韩偓启奏:“我不敢同大臣争辩。”皇帝说:“韩偓,你出去吧!”不久他被贬到福建做官。所以韩偓的诗中写道:“手风慵展八行书,眼病休看九局基。窗里日光飞野马,案前筠管长蒲卢。谋身拙为安蛇足,报国危曾捋虎须。满世可能无默识,未知谁拟试齐竽。”

  薛昌绪  

  岐王李茂贞称霸秦陇一带。泾州书记官薛昌绪为人迂腐怪僻,天性如此。在快速写作方面,就谁也不能赶上了。与妻子见面也有时有刻,必有礼节法度:先命使女去通告一声,往来多次,允许了,然后才拿着蜡烛到室内,高谈阔论一番,喝杯茶,吃些水果就回去了。有时想到卧室去,那礼节也是这样。他曾经说:“我把传宗接代的事看得很重要,总想事先算好那恰当的聚会日子。”必须等候邀请才可以。等到跟着泾州大帅统领大兵到天水与蜀人对峙在青泥岭时,岐王将士因被用人拉车运东西所限制,又听说梁人也入了境,于是就偷偷地在夜里逃跑了。泾州大帅很害怕蜀人偷袭。泾州大帅临走时,刚要上马,忽然想到了薛昌绪,说:“传话给书记官,快请他上马。”连催几回,薛昌绪仍在草庵中藏身,说:“告诉太师,请他们先走,今天是我不高兴的日子。”军帅很生气,派人把薛昌绪提上马鞍,然后用棍子打那马赶它走。在这时薛昌绪仍用东西蒙住自己的脸说:“忌日按礼应当不见人。”这大概是人妖吧。秦陇人都知道这件事。

  姜太师

  蜀地有个姓姜的太师,弄不清叫什么名,是许田人,小的时候遭到黄巾军抢掠,失去了双亲。跟随先主刘备南征北战,屡立战功。后来接受了几个镇的军权,官至正一品。他手下有个管马圈的姜老头,从事喂牲口的活儿有数十年了。姜太师每次进牲口圈,看到姜老头有点儿过失,就一定用鞭子抽他。就这样好多年,计算一下,姜老被打将近几百次。后来姜老头实在受不了鞭打,便哭着告诉姜太师的夫人,乞求姜太师能让他回故乡。夫人说:“你是哪里人?”姜老头回答说:“是许田人。”又问:“你还有什么亲人?”回答说:“当初被抢掠的时候,有一个妻子和一个儿子,至今不知道下落。”又问他儿子的小名及妻子的姓氏,排行次第、家族分支、亲属和比较近的亲戚,姜老头都说了。等到姜太师回府,夫人告诉说:“姜老头要请假回乡,我问出了姜老头所失去的男女亲属姓名。”姜太师听后非常惊讶,疑心姜老头是他的父亲。便派人前去细问他儿子身上有什么记号。回答说:“我儿子脚心上有一个黑痣。剩下的都不记得了。”姜太师大哭起来,于是暗地里派人把姜老头送出剑门关外。然后奏明先主,说:“为臣的父亲最近从关东来。”于是用金帛、车马把姜老头迎入府中,恢复了当初的父子关系。姜太师为了弥补鞭打父亲的过错,把数万钱的斋食施舍僧人,并且一生中再也不打随从了。

  康义诚  

  后唐长兴年间,侍卫使康义诚,曾经从军队中派人到他自己家中充当仆人,也曾经轻微地用板子荆条打过他。忽有一天,康义诚可怜这个仆人衰老了,就询问他的姓氏,说姓康。又问了他的故乡、亲属、家族、子女、后代,才知道这仆人是他父亲,于是两人拥抱痛哭。听到的人无不感到惊奇。

  高季昌  

  后唐庄宗过了黄河。荆渚人高季昌对他的门客梁震说:“我在后梁太祖手下做事,得到的仅仅是自己没有被处罚。龙德初年以来,只求安稳地活着。我现在去朝见庄宗,试探试探。他若是想得天下,一定不会囚系我。要是进军别的地方,那可是子孙的福分。这次行动决定了。”从皇宫回来以后,他告诉梁震说:“新国主经历百战,才得到河南。对功臣自夸他亲手抄录《春秋》。又竖起指头说:'我从指头上得到天下。'这意思就是功劳在一个人身上。哪还有辅佐的大臣!而且去游玩打猎十天不回来,朝廷内外人们的心情怎么受得了?我现在高枕无忧了。”于是在西南加筑了罗城,又修造了用来阻挡敌人的用具。不到三年,庄宗果然没有守住。英雄预料的,一点没错,难怪要说留给子孙了。

  沈尚书妻  

  有个沈尚书已弄不清叫什么名,曾经做过秦地主帅的亲近小吏。他的妻子性格贪暴凶残而且不谨慎,又生性嫉妒。沈尚书常常像生活在监牢里一样。后来因为闲散而辞了官,带着妻儿,寄住在凤州。自己却到东川游玩散心,想和自己的这位怨偶永不来往了。华洪镇守东蜀,和沈尚书在未当官时就有交情,称沈为兄。沈到达后,华到郊外迎接,拉着手叙述久别之情,待他像自己的亲哥哥。于是特地为他建了一所住宅,仆人、马匹、金银、绸缎、器具、玩物,没有什么缺的;送他小妾仆人十多个,坚决不让沈尚书回北方去。沈尚书也约略地告诉了他有关妻子的一些事情,表示没有心思再回家了。一年后,家信到了,说他的妻子己离开凤州,自己奔东川来了。沈尚书听了非常害怕,就告诉了华洪,并且派人去让她回去。他的妻子又送信来,重新立下誓言,说:“从此一定改掉以前的性格,愿意和你白头到老。”不几天他妻子就到了。她刚来到时,也很温柔和平,经过十天后,又旧病复发,小妾侍女仆人们被她鞭打得四散奔逃,丈夫的头和脸都被揪抓得伤痕累累。华洪听到这种情况,叫来沈尚书对他说:“我想替哥哥杀了她,怎么样?”沈尚书不让。就这样十天后沈妻又发作一次。沈尚书于是来到衙门,精神沮丧,华洪一看就明白了。于是偷偷地派两个人拿着剑,把沈妻拉出屋,在台阶下杀了,并把尸体扔进了潼江,然后告诉了沈尚书。沈尚书听了后,异常惊恐,以至于失去了正常的神态。沈妻的尸首在急流中停住了不走,就派人用竹竿拨动,随水漂走了。可是第二天,又停在原来的急流上了,这样反复了多次。华洪派人把石头捆在尸体上,才使尸体沉下去。沈尚书不到十天,就像掉了魂似的死去了。大概是那个不和睦的配偶报仇吧?可悲呀,沈尚书早先与她有仇吗?

  杨蘧  

  王赞,是朝中有名的人士。有个弘农地方的杨蘧,曾经到过五岭山脉以南,看到阳朔荔浦的山山水水,心里非常喜欢,赞不绝口。杨蘧曾出入王赞门下,渐渐有些放松,就不自觉地问道:“您曾见过阳朔荔浦的山水吗?”王赞说:“不曾把人打得唇裂齿落,怎么能见到那里的山水呢?”于是大笑起来。这是说,五岭以南的地方,不是被贬的人是不去的。

  袁继谦

  晋将少作监袁继谦曾说过:“刚到东方土神庙,借了一间房住下,就听说这里多出现凶神恶怪,天一黑人们就不敢出门,一家人都很害怕,没有能睡安稳的。忽然有一晚,听到吼叫声,好像有什么在大瓮中呼叫,声音浑浊,全家人恐怖极了,认为一定是个大妖怪。就趴在窗缝窥视,看见一个苍黑色的东西,在庭院中来回走。这一夜月色阴暗,看了很长时间,觉得身子像狗,可是头不能抬起来。就用挝打它的头,突然'轰'的一声,家犬惊叫着跑了。原来那天村里人到这纳税,就在那地上做粥,锅里还有剩余,狗就把头伸到中空的器具里,却不能脱出来。全家人大笑后,安安稳稳睡下了。”

  帝羓  

  后晋开运末年,契丹国王耶律德光从汴梁回国,死在赵地的栾城,契丹国人剖开他的腹腔,把五脏都拿了出来,用十斗左右的盐装进腹内,用车运回国,当时人把这叫做“帝羓”(帝王的干肉)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