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卷三十七

翻译 原文

  屈突仲任酷杀众生 郓州司令冥全内侄

  诗云:

  众生皆是命,畏死有同心。

  何以贪饕者,冤仇结必深!

  话说世间一切生命之物,总是天地所生,一样有声有气有知有觉,但与人各自为类。其贪生畏死之心,总只一般;衔恩记仇之报,总只一理。只是人比他灵慧机巧些,便能以术相制,弄得驾牛络马,牵苍走黄,还道不足,为着一副口舌,不知伤残多少性命。这些众生,只为力不能抗拒,所以任凭刀俎。然到临死之时,也会乱飞乱叫,各处逃藏,岂是蠢蠢不知死活任你食用的?乃世间贪嘴好杀之人与迂儒小生之论,道:“天生万物以养人,食之不为过。”这句说话,不知还是天帝亲口对他说的,还是自家说出来的?若但道“是人能食物,便是天意养人”,那虎豹能食人,难道也是天生人以养虎豹的不成?蚊虻能嘬人,难道也是天生人以养蚊虻不成?若是虎豹蚊虻也一般会说、会话、会写、会做,想来也要是这样讲了,不知人肯服不肯服?从来古德长者劝人戒杀放生,其话尽多,小子不能尽述,只趁口说这儿句直捷痛快的与看官们笑一笑,看说的可有理没有理?至于佛家果报说六道众生,尽是眷属冤冤相报,杀杀相寻,就说他儿年也说不了。小子而今说一个怕死的众生与人性无异的,随你铁石做心肠,也要慈悲起来。

  宋时大平府有个黄池镇,十里间有聚落,多是些无赖之徒,不逞宗室、屠牛杀狗所在。淳熙十年间,王叔端与表兄盛子东同往宁国府,过其处,少憩闲览,见野国内系水牛五头。盛子东指其中第二牛,对王叔端道:“此牛明日当死。”叔端道:“怎见得?”子东道:“四牛皆食草,独此牛不食草,只是眼中泪下,必有其故。”因到茶肆中吃茶,就问茶主人:“此第二牛是谁家的?”茶主人道:“此牛乃是赵三使所买,明早要屠宰了。”子东对叔端道:“如何?”明日再往,止剩得四头在了。仔细看时,那第四牛也象昨日的一样不吃草,眼中泪出。看见他两个踱来,把双蹄跪地,如拜诉的一般。复问,茶肆中人说道:“有一个客人,今早至此,一时买了三头,只剩下这头,早晚也要杀了。”子东叹息道:“畜类有知如此!”劝叔端访他主人,与他重价买了,置在近庄,做了长生的牛。

  只看这一件事起来,可见畜生一样灵性,自知死期;一样悲哀,祈求施主。如何而今人歪着肚肠,只要广伤性命,暂侈口腹,是甚缘故?敢道是阴间无对证么?不知阴间最重杀生,对证明明白白。只为人死去,既遭了冤对,自去一一偿报,回生的少。所以人多不及知道,对人说也不信了。小子如今说个回生转来,明白可信的话。正是:

  一命还将一命填,世人难解许多冤。

  闻声不食吾儒法,君子期将不忍全。

  唐朝开元年间,温县有个人,复姓屈突,名仲任。父亲曾典郡事,止生得仲任一子,怜念其少,恣其所为。仲任性不好书,终日只是樗蒲、射猎为事。父死时,家僮数十人,家资数百万,庄第甚多。仲任纵情好色,荒饮博戏,如汤泼雪。不数年间,把家产变卖已尽;家僮仆妾之类也多养口不活,各自散去。止剩得温县这一个庄,又渐渐把四围咐近田畴多卖去了。过了几时,连庄上零星屋宇及楼房内室也拆来卖了,止是中间一正堂岿然独存,连庄子也不成模样了。家贫无计可以为生。

  仲任多力,有个家僮叫做莫贺咄,是个蕃夷出身,也力敌百人。主仆两个好生说得着,大家各恃膂力,便商量要做些不本分的事体来。却也不爱去打家劫舍,也不爱去杀人放火。他爱吃的是牛马肉,又无钱可买,思量要与莫贺咄外边偷盗去。每夜黄昏后,便两人合伴,直走去五十里外,遇着牛,即执其两角,翻负在背上,背了家来;遇马骡,将绳束其颈,也负在背。到得家中,投在地上,都是死的。又于堂中掘地,埋几个大瓮在内,安贮牛马之肉,皮骨剥剔下来,纳在堂后大坑,或时把火焚了。初时只图自己口腹畅快,后来偷得多起来,便叫莫贺咄拿出城市换米来吃,卖钱来用,做得手滑,日以为常,当做了是他两人的生计了。亦且来路甚远,脱膊又快,自然无人疑心,再也不弄出来。

  仲任性又好杀,日里没事得做,所居堂中,弓箭、罗网、叉弹满屋,多是千方百计思量杀生害命。出去走了一番,再没有空手回来的,不论獐鹿兽兔、乌鸢鸟雀之类,但经目中一见,毕竟要算计弄来吃他。但是一番回来,肩担背负,手提足系,无非是些飞禽走兽,就堆了一堂屋角。两人又去舞弄摆布,思量巧样吃法。就是带活的,不肯便杀一刀、打一下死了吧。毕竟多设调和妙法:或生割其肝,或生抽其筋,或生断其舌,或生取其血。道是一死,便不跪嫩。假如取得生鳌,便将绳缚其四足,绷住在烈日中晒着,鳖口中渴甚,即将盐酒放在他头边,鳖只得吃了,然后将他烹起来。鳖是里边醉出来的,分外好吃。取驴缚于堂中,面前放下一缸灰水,驴四围多用火逼着,驴口干即饮灰水,须臾,屎溺齐来,把他肠胃中污秽多荡尽了。然后取酒调了椒盐各味,再复与他,他火逼不过,见了只是吃,性命未绝,外边皮肉已熟,里头调和也有了。一日拿得一刺猬,他浑身是硬刺,不便烹宰。仲任与莫贺咄商量道:“难道便是这样罢了不成?”想起一法来,把泥着些盐在内,跌成熟团,把刺猬团团泥裹起来,火里煨着。烧得熟透了,除去外边的泥,只见猥皮与刺皆随泥脱了下来,剩的是一团熟肉。加了盐酱,且是好吃。凡所作为,多是如此。有诗为证:

  捕飞逐走不曾停,身上时常带血腥。

  且是烹疱多有术,想来手段会调羹。

  且说仲任有个姑失,曾做郓州司马,姓张名安。起初看见仲任家事渐渐零落,也要等他晓得些苦辣,收留他去,劝化他回头做人家。及到后来,看见他所作所为,越无人气,时常规讽,只是不听。张司马怜他是妻兄独子,每每挂在心上,怎当他气类异常,不是好言可以谕解,只得罢了。后来司马已死,一发再无好言到他耳中,只是逞性胡为,如此十多年。

  忽一日,家僮莫贺咄病死,仲任没了个帮手,只得去寻了个小时节乳他的老婆婆来守着堂屋,自家仍去独自个做那些营生。过得月余,一日晚,正在堂屋里吃牛肉,忽见两个青衣人,直闯将入来,将仲任套了绳子便走。仲任自恃力气,欲待打挣,不知这时力气多在那里去了,只得软软随了他走。正是:

  有指爪劈开地面,会腾云飞上青霄。

  若无入地升天术,自下灾殃怎地消?

  仲任口里问青衣人道:“拿我到何处去?”青衣人道:“有你家家奴扳下你来,须去对理。”伸任茫然不知何事。

  随了青衣人,来到一个大院。厅事十余间,有判官六人,每人据二间。仲任所对在最西头二间,判官还不在,青衣人叫他且立堂下。有顷,判官已到。仲任仔细一认,叫声:“阿呀!如何却在这里相会?”你道那判官是谁?正是他那姑夫郓州司马张安。那司马也吃了一惊道:“你几时来了?”引他登阶,对他道:“你此来不好,你年命未尽,想为对事而来。却是在世为恶无比,所杀害生命千千万万,冤家多在。今忽到此,有何计较可以相救?”仲任才晓得是阴府,心里想着平日所为,有些俱怕起来,叩头道:“小侄生前,不听好言,不信有阴间地府,妄作妄行。今日来到此处,望姑夫念亲威之情,救拔则个。”张判官道:“且不要忙,待我与众判官商议看。”因对众判官道:“仆有妻侄屈突仲任造罪无数,今召来与奴莫贺咄对事,却是其人年命亦未尽,要放他去了,等他寿尽才来。只是既已到了这里,怕被害这些冤魂不肯放他。怎生为仆分上,商量开得一路放他生还么?”众判官道:“除非召明法者与他计较。”

  张判官叫鬼卒唤明法人来。只见有个碧衣人前来参见,张判官道:“要出一个年命未尽的罪人有路否?”明法人请问何事,张判官把仲任的话对他说了一遍。明法人道:“仲任须为对莫贺咄事而来,固然阳寿未尽,却是冤家太广,只怕一与相见,群到沓来,不由分说,恣行食啖。此皆宜偿之命,冥府不能禁得,料无再还之理。”张判官道:“仲任既系吾亲,又命未合死,故此要开生路救他。若是寿已尽时,自作自受,我这里也管不得了。你有何计可以解得此难?”明法人想了一会道:“唯有一路可以出得,却也要这些被杀冤家肯便好。若不肯也没干。”张判官道:“却待怎么?”明法人道:“此诸物类,被仲任所杀者,必须偿其身命,然后各去托生。今召他每出来,须诱哄他每道:‘屈突仲任今为对莫贺咄事,已到此间,汝辈食啖了毕,即去托生。汝辈余业未尽,还受畜生身,是这件仍做这件,牛更为牛,马更为马。使仲任转生为人,还依旧吃着汝辈,汝辈业报,无有了时。今查仲任未合即死,须令略还,叫他替汝辈追造福因,使汝辈各舍畜生业,尽得人身,再不为人杀害,岂不至妙?’诸畜类闻得人身,必然喜欢从命,然后小小偿他些夙债,乃可放去。若说与这番说话,不肯依时,就再无别路了。”张判官道:“便可依此而行。”

  明法人将仲任锁在厅事前房中了,然后召仲任所杀生类到判官庭中来,庭中地可有百亩,仲任所杀生命闻召都来,一时填塞皆满。但见:

  牛马成群,鸡鹅作队。百般怪兽,尽皆舞爪张牙;千种奇禽,类各舒毛鼓翼。谁道赋灵独蠢,记冤仇且是分明,谩言禀质偏殊,图报复更为紧急。飞的飞,走的走,早难道天子上林;叫的叫,嗥的嗥,须不是人间乐土。

  说这些被害众生,如牛马驴骡猪羊獐鹿雉兔以至刺猬飞鸟之类,不可悉数,凡数万头,共作人言道:“召我何为?”判官道:“屈突仲任已到。”说声未了,物类皆咆哮大怒,腾振蹴踏,大喊道:“逆贼,还我债来!还我债来!”这些物类忿怒起来,个个身体比常倍大:猪羊等马牛,马牛等犀象。只待仲任出来,大家吞噬。判官乃使明法人一如前话,晓谕一番,物类闻说替他追福,可得人身,尽皆喜欢,仍旧复了本形。判官分付诸畜且出,都依命退出庭外来了。

  明法人方在房里放出仲任来,对判官道:“而今须用小小偿他些债。”说罢,即有狱卒二人手执皮袋一个、秘木二根到来,明法人把仲任袋将进去,狱卒将秘木秘下去,仲任在袋苦痛难禁,身上血簌簌的出来,多在袋孔中流下,好似浇花的喷筒一般。狱卒去了秘木,只提着袋,满庭前走转洒去。须臾,血深至阶,可有三尺了。然后连袋投仲任在房中,又牢牢锁住了。复召诸畜等至,分付道:“已取出仲任生血,听汝辈食唉。”诸畜等皆作恼怒之状,身复长大数倍,骂道:“逆贼,你杀吾身,今吃你血。”于是竟来争食,飞的走的,乱嚷乱叫,一头吃一头骂,只听得呼呼嗡嗡之声,三尺来血一霎时吃尽,还象不足的意,共酣地上。直等庭中土见,方才住口。

  明法人等诸畜吃罢,分付道:“汝辈已得偿了些债。莫贺咄身命已尽,一听汝辈取偿。今放屈突仲任回家为汝辈追福,令汝辈多得人身。”诸畜等皆欢喜,各复了本形而散。判官方才在袋内放出仲任来,仲任出了袋,站立起来,只觉浑身疼痛。张判官对他说道:“冤报暂解,可以回生。既已见了报应,便可穷力修福。”仲任道:“多蒙姑夫竭力周全调护,得解此难。今若回生,自当痛改前非,不敢再增恶业。但宿罪尚重,不知何法修福可以尽消?”判官道:“汝罪业太重,非等闲作福可以免得,除非刺血写一切经,此罪当尽。不然,他日更来,无可再救了。”仲任称谢领诺。张判官道:“还须遍语世间之人,使他每闻着报应,能生悔悟的,也多是你的功德。”说罢,就叫两个青衣人送归来路。又分付道:“路中若有所见,切不可擅动念头,不依我戒,须要吃亏。”叮瞩青衣人道:“可好伴他到家,他余业尽多,怕路中还有失处。”青衣人道:“本官分付,敢不小心?”

  仲任遂同了青衣前走。行了数里,到了一个热闹去处,光景似阳间酒店一般。但见:

  村前茅舍,庄后竹篱。村醪香透磁缸,浊酒满盛瓦瓮。架上麻衣,昨日村郎留下当;酒帘大字,乡中学究醉时书。刘伶知味且停舟,李白闻香须驻马。尽道黄泉无客店,谁知冥路有沽家!

  仲任正走得饥又饥,渴又渴,眼望去,是个酒店,他已自口角流涎了。走到面前看时,只见:店鱼头吹的吹,唱的唱;猜拳豁指,呼红喝六;在里头畅快饮酒。满前嘎饭,多是些,肥肉鲜鱼,壮鸡大鸭。仲任不觉旧性复发,思量要进去坐一坐,吃他一餐,早把他姑夫所戒已忘记了,反来拉两个青衣进去同坐。青衣道:“进去不得的,错走去了,必有后悔。”仲任那里肯信?青衣阻当不住,道:“既要进去,我们只在此间等你。”

  仲任大踏步跨将进来,拣个座头坐下了。店小二忙摆着案酒,仲任一看,吃了一惊。元来一碗是死人的眼睛,一碗是粪坑里大蛆,晓得不是好去处,抽身待走。小二斟了一碗酒来道:“吃了酒去。”仲任不识气,伸手来接,拿到鼻边一闻,臭秽难当。元来是一碗腐尸肉,正待撇下不吃,忽然灶下抢出一个牛头鬼来,手执钢叉喊道:“还不快吃!”店小二把来一灌,仲任只得忍着臭秽强吞了下去,望外便走。牛头又领了好些奇形异状的鬼赶来,口里嚷道:“不要放走了他!”仲任急得无措,只见两个青衣元站在旧处,忙来遮蔽着,喝道:“是判院放回的,不得无礼。”搀着仲任便走。后边人听见青衣人说了,然后散去。青衣人埋怨道:“叫你不要进去,你不肯听,致有此惊恐。起初判院如何分付来?只道是我们不了事。”仲任道:“我只道是好酒店,如何里边这样光景?”青衣人道:“这也原是你业障现此眼花。”仲任道:“如何是我业障?”青衣人道:“你吃这一瓯,还抵不得醉鳖醉驴的债哩。”仲任愈加悔悟,随着青衣再走。看看茫茫荡荡,不辨东西南北,身子如在云雾里一般。须臾,重见天日,已似是阳间世上,俨然是温县地方。同着青衣走入自己庄上草堂中,只见自己身子直挺挺的躺在那里,乳婆坐在旁边守着。青衣用手将仲任的魂向身上一推,仲任苏醒转来,眼中不见了青衣。却见乳婆叫道:“官人苏醒着,几乎急死我也!”仲任道:“我死去几时了?”乳婆道:“官人正在此吃食,忽然暴死,已是一昼夜。只为心头尚暖,故此不敢移动,谁知果然活转来,好了,好了!”仲任道:“此一昼夜,非同小可。见了好些阴间地府光景。”那老婆子喜听的是这些说话,便问道:“官人见的是甚么光景?”仲任道:“元来我未该死,只为莫贺咄死去,撞着平日杀戮这些冤家,要我去对证,故勾我去。我也为冤家多,几乎不放转来了,亏得撞着对案的判官就是我张家姑夫,道我阳寿未绝,在里头曲意处分,才得放还。”就把这些说话光景,如此如此,这般这般,尽情告诉了乳婆,那乳婆只是合掌念“阿弥陀佛”不住口。

  仲任说罢,乳婆又问道:“这等,而今莫贺咄毕竟怎么样?”仲任道:“他阳寿已尽,冤债又多。我自来了,他在地府中毕竟要一一偿命,不知怎地受苦哩。”乳婆道:“官人可曾见他否?”仲任道:“只因判官周全我,不教对案,故此不见他,只听得说。”乳婆道:“一昼夜了,怕官人已饥,还有剩下的牛肉,将来吃了罢。”仲任道:“而今要依我姑夫分付,正待刺血写经罚咒,再不吃这些东西了。”乳婆道:“这个却好。”乳婆只去做些粥汤与仲任吃了。仲任起来梳洗一番,把镜子将脸一照,只叫得苦。元来阴间把秘木取去他血,与畜生吃过,故此面色腊查也似黄了。

  仲任从此雇一个人把堂中扫除干净,先请几部经来,焚香持诵,将养了两个月,身子渐渐复旧,有了血色。然后刺着臂血,逐部逐卷写将来。有人经过,问起他写经根由的,便把这些事还一告诉将来。人听了无不毛骨耸然,多有助盘费供他书写之用的,所以越写得多了。况且面黄肌瘦,是个老大证见。又指着堂中的瓮、堂后的穴,每对人道:“这是当时作业的遗迹,留下为戒的。”来往人晓得是真话,发了好些放生戒杀的念头。

  开元二十三年春,有个同官令虞咸道经温县,见路旁草堂中有人年近六十,如此刺血书写不倦,请出经来看,已写过了五六百卷。怪道:“他怎能如此发心得猛?”仲任把前后的话,一一告诉出来。虞县令叹以为奇,留俸钱助写而去。各处把此话传示于人,故此人多知道。后来仲任得善果而终,所谓“放下屠刀立地成佛”者也。偈曰:

  物命在世间,微分此灵蠢。

  一切有知觉,皆已具佛性。

  取彼痛苦身,供我口食用。

  我饱已觉膻,彼死痛犹在。

  一点喧狠心,岂能尽消灭!

  所以六道中,转转相残杀。

  愿葆此慈心,触处可施用。

  起意便多刑,减味即省命。

  无过转念间,生死已各判。

  及到偿业时,还恨种福少。

  何不当生日,随意作方便?

  度他即自度,应作如是观。

  孔纬  

  鲁国公孔纬做丞相后,对他的外甥侄子说:“我不久前任兵部侍郎时,和晋公王铎,充当弘文馆学士,审理馆中事务。上任后,巡视办公厅。晋公说他从前任兵部侍郎时,和宰相邠公杜悰充当了弘文馆直学士,审理馆中事务。晚春,留他在这个大厅内观赏牡丹,说道:'这个办公厅等到让无逸住时,只要一间。现在如此壮丽,你很不知道,它不久将会化为灰烬',他听了这话,记在心里。他又告诉我说,'明公将来也会占据这个位置。或许还可以。从你以后的人,就会遭遇那种事'。从我今天的情况来看,邠公的话,已说中了现在的大致情况。”这时昭宗继承帝位,孔纬任宰相,朝廷各种体统,破坏无余,所以孔纬感于从前邠公的话而伤感时势。

  李克助  

  李克助是大理寺正卿,昭宗帝在华州。郑州县令崔銮,有百姓告发他提高丝绸价格。刺史韩建命令登记按贪赃处理,上奏朝廷请让三司给他定罪。御史台刑部上奏:按罪应当绞死。大理寺几个月没有上奏,韩建问李尚书:“崔銮是你的亲戚吗?为什么不上奏?”李克助说:“是帮助您的办法呀。”韩建说:“崔县令贪赃,为什么说是我的过错呢?”李克助说:“听说你提高价格,数量将要达到上万了。”韩建说:“我是华州节度使,华州百姓是我的百姓。”李克助说:“华州百姓是天子的,不是你的。像你所说,那么郑县百姓就是崔县令的百姓了。”韩建佩服李克助的看法。于是免了崔銮的死罪,把他贬为颍阳尉。

  京都儒士  

  近来京城里有几个读书人聚在一起饮酒,便说起来人有勇敢和怯懦的,都来自内心的胆气。胆气如果强盛,自己就无所恐惧,这样的人可谓是男子汉。在座的有一个儒士自我介绍说:“若说胆气啊,我是真有哇。”众人笑着说:“必须先试试,然后才可信你。”有个人说:“我的亲戚有座宅院,过去非常不吉祥,而今已经无人居住锁上门了。如果您能独自住宿在这个宅子里,一夜不害怕,我们几个人酬谢你一桌酒席。”这个人说:“就按你们说的办。”第二天便去了。其实并不是不吉祥的宅子,只是没人住罢了。就备置酒肉瓜果灯烛,送到宅院里。大家说:“你还要什么东西?”他说:“我有一把剑,可以自卫。请你们不要担忧。”于是大家都出了宅子,锁上门回去了。这个人实际是个怯懦的人。到了晚上,这人把驴拴到另一间屋子里,仆人也不许跟随。他就在卧室里住宿,一点也不敢睡,只是熄灭了灯,抱着剑坐着,惊恐不止。到了半夜,月亮升起来了,从窗缝中斜照进来。这人看见衣架上面有个东西像鸟在展翅,飘飘地动。他鼓起勇气勉强站了起来,把剑一挥,那东西随手落在墙根,发出了声音,后来就一点动静也没有了。因为特别害怕,所以也不敢找寻,只握着剑坐在那里。到了五更,突然有个东西,上台阶来推门,门没有推开,却从狗洞里伸进个头来,咻咻地喘气。这人害怕极了,握着剑向前砍去,不由自主自己却倒在了地上。剑也失手落在地上。此人又不敢去找剑,怕那东西进来。他钻到床下蜷伏着,一点也不敢动。突然困倦起来,睡着了,在不知不觉中天亮了。人们已来开门,到了内室,但见狗洞里鲜血淋漓杂乱。大家吃惊地大声呼喊,儒士才醒过来,开门时还在战栗。于是他详细地说了昨晚与怪物搏斗的情形,大家也异常害怕,就到墙壁下去找。只见到帽子破成两半散在地上,就是昨夜所砍的那个“鸟”。原来是那个旧帽子,已经破烂,被风一吹,像鸟在扇动翅膀。剑在狗洞旁边,大家又绕屋寻找血迹,原来是他骑的那驴,已被砍破了嘴,唇齿破损。原来是天快亮时挣脱了缰绳,头伸入狗洞里才遭了这么一剑。众人大笑,笑得前仰后合。大家搀着儒士回去,儒士惊恐心跳,十天才好。

  孟乙  

  徐州萧县,有个打猎的百姓孟乙擅长用网网狐狸、貉子,网一百次也没有一次失误。偶而有一天趁着空闲,手持长矛走在旷野中。当太阳偏西时,看见道边数百步处,有高大的野坟;在草地中的小道上像是有人的脚印。于是他走了进去。孟乙用长矛在黑暗处乱搅,忽然觉得好像有人把长矛拽住,搅不动了,就问:“你是人是鬼?是妖怪还是鬼魅?为什么抓住我的长矛不放?”黑暗中回答说:“我是人哪。”就让孟乙把他救出来。他把实情如实地告诉了孟乙,说:“我姓李,从前是个小偷,被关押在兖州军候的监狱中,受到各种体罚,被棍子和荆条打的地方伤痕累累,便找了个机会越狱逃了出来。逃到这个地方,生死听天由命吧。”孟乙可怜他,把他带回了家,藏在夹壁中,后来遇大赦才从壁中出来。孟乙因为擅长打猎出了名,飞禽走兽之类没有能够逃脱的,却忽然在荒坟之中,把一个从狱中逃跑的囚犯带回家。听到这事的人都大笑起来。

  振武角抵人  

  光启年间,左神策军四军军使王卞出朝镇守振武。举行宴会,奏乐舞蹈之后,就下令摔跤比赛。有一个男人特别魁梧高大,是从邻州来此地比力气的。,军中十几个人在体形外貌、体力方面,都比不过他。主帅也觉得他很健壮,就选了三个人,相继和他比试,魁梧的人都胜了。主帅和座上客人都称赞了他好久。当时有一个秀才坐在席上,突然站起来告诉主帅说:“我可以打倒这个人。”主帅对他说的话很吃惊,因为他坚决请求,于是就答应了他。秀才下了台阶,先进了厨房,不一会儿就出来了。把衣服系紧一些,握着左拳走上前去,魁梧的人微笑着说:“这人我一指就得倒下。”等到二人渐渐靠近时,秀才迅速展开左手让他看,魁梧的人不知不觉地倒在了地上。满座大笑。秀才慢慢走出圈外,洗洗手又登上了坐席。主帅问他:“是什么招术?”他回答说:“近年旅游,曾在途中遇到过这个人。当时此人刚近饭桌,就踉踉跄跄倒在地上。有个同伴说:'他怕大酱,见到就晕倒。'我听到后就记在心上。刚才去厨房,要了点大酱,握在手中,这个人见到后,果然倒了。姑且为宴会助兴取乐罢了。”有个叫边岫的判官,亲眼看到了这件事。

  赵崇  

  赵崇这个人庄重、清高、耿直,家中没闲杂的客人,羡慕王濛、刘真长的风度。格调高洁,不写文章,号称“无字碑”。每次遇到调任他职,按惯例需推荐一人代替自己,可赵崇从未推荐过任何人。他说:“朝廷里没有能够代替我的。”世人因此看不起他。

  韩偓  

  韩偓,天复初年进入翰林院。那年冬天,皇帝巡幸凤翔,韩偓有随从护驾的功劳,国家由乱而治之初,皇帝当面答应让韩偓做宰相。韩偓启奏道:“您运气符合中兴,用人当用有大德的人,以安定风俗。我当年的主考官右仆射赵崇,可以符合陛下这个选择。请收回成命改授赵崇,天下的百姓一定很幸运。”皇帝很赞叹。第二天,皇帝下令用赵崇和兵部侍郎王赞为宰相。当时梁太祖(朱温)在京城,一向听说赵崇很轻佻,他又与王赞有隔膜,就迅速骑马入宫请见皇帝。在皇帝面前,全面陈述了二人的优缺点。皇帝说:“赵崇是韩偓推荐的。”当时韩偓在场,梁太祖叱责他。韩偓启奏:“我不敢同大臣争辩。”皇帝说:“韩偓,你出去吧!”不久他被贬到福建做官。所以韩偓的诗中写道:“手风慵展八行书,眼病休看九局基。窗里日光飞野马,案前筠管长蒲卢。谋身拙为安蛇足,报国危曾捋虎须。满世可能无默识,未知谁拟试齐竽。”

  薛昌绪  

  岐王李茂贞称霸秦陇一带。泾州书记官薛昌绪为人迂腐怪僻,天性如此。在快速写作方面,就谁也不能赶上了。与妻子见面也有时有刻,必有礼节法度:先命使女去通告一声,往来多次,允许了,然后才拿着蜡烛到室内,高谈阔论一番,喝杯茶,吃些水果就回去了。有时想到卧室去,那礼节也是这样。他曾经说:“我把传宗接代的事看得很重要,总想事先算好那恰当的聚会日子。”必须等候邀请才可以。等到跟着泾州大帅统领大兵到天水与蜀人对峙在青泥岭时,岐王将士因被用人拉车运东西所限制,又听说梁人也入了境,于是就偷偷地在夜里逃跑了。泾州大帅很害怕蜀人偷袭。泾州大帅临走时,刚要上马,忽然想到了薛昌绪,说:“传话给书记官,快请他上马。”连催几回,薛昌绪仍在草庵中藏身,说:“告诉太师,请他们先走,今天是我不高兴的日子。”军帅很生气,派人把薛昌绪提上马鞍,然后用棍子打那马赶它走。在这时薛昌绪仍用东西蒙住自己的脸说:“忌日按礼应当不见人。”这大概是人妖吧。秦陇人都知道这件事。

  姜太师

  蜀地有个姓姜的太师,弄不清叫什么名,是许田人,小的时候遭到黄巾军抢掠,失去了双亲。跟随先主刘备南征北战,屡立战功。后来接受了几个镇的军权,官至正一品。他手下有个管马圈的姜老头,从事喂牲口的活儿有数十年了。姜太师每次进牲口圈,看到姜老头有点儿过失,就一定用鞭子抽他。就这样好多年,计算一下,姜老被打将近几百次。后来姜老头实在受不了鞭打,便哭着告诉姜太师的夫人,乞求姜太师能让他回故乡。夫人说:“你是哪里人?”姜老头回答说:“是许田人。”又问:“你还有什么亲人?”回答说:“当初被抢掠的时候,有一个妻子和一个儿子,至今不知道下落。”又问他儿子的小名及妻子的姓氏,排行次第、家族分支、亲属和比较近的亲戚,姜老头都说了。等到姜太师回府,夫人告诉说:“姜老头要请假回乡,我问出了姜老头所失去的男女亲属姓名。”姜太师听后非常惊讶,疑心姜老头是他的父亲。便派人前去细问他儿子身上有什么记号。回答说:“我儿子脚心上有一个黑痣。剩下的都不记得了。”姜太师大哭起来,于是暗地里派人把姜老头送出剑门关外。然后奏明先主,说:“为臣的父亲最近从关东来。”于是用金帛、车马把姜老头迎入府中,恢复了当初的父子关系。姜太师为了弥补鞭打父亲的过错,把数万钱的斋食施舍僧人,并且一生中再也不打随从了。

  康义诚  

  后唐长兴年间,侍卫使康义诚,曾经从军队中派人到他自己家中充当仆人,也曾经轻微地用板子荆条打过他。忽有一天,康义诚可怜这个仆人衰老了,就询问他的姓氏,说姓康。又问了他的故乡、亲属、家族、子女、后代,才知道这仆人是他父亲,于是两人拥抱痛哭。听到的人无不感到惊奇。

  高季昌  

  后唐庄宗过了黄河。荆渚人高季昌对他的门客梁震说:“我在后梁太祖手下做事,得到的仅仅是自己没有被处罚。龙德初年以来,只求安稳地活着。我现在去朝见庄宗,试探试探。他若是想得天下,一定不会囚系我。要是进军别的地方,那可是子孙的福分。这次行动决定了。”从皇宫回来以后,他告诉梁震说:“新国主经历百战,才得到河南。对功臣自夸他亲手抄录《春秋》。又竖起指头说:'我从指头上得到天下。'这意思就是功劳在一个人身上。哪还有辅佐的大臣!而且去游玩打猎十天不回来,朝廷内外人们的心情怎么受得了?我现在高枕无忧了。”于是在西南加筑了罗城,又修造了用来阻挡敌人的用具。不到三年,庄宗果然没有守住。英雄预料的,一点没错,难怪要说留给子孙了。

  沈尚书妻  

  有个沈尚书已弄不清叫什么名,曾经做过秦地主帅的亲近小吏。他的妻子性格贪暴凶残而且不谨慎,又生性嫉妒。沈尚书常常像生活在监牢里一样。后来因为闲散而辞了官,带着妻儿,寄住在凤州。自己却到东川游玩散心,想和自己的这位怨偶永不来往了。华洪镇守东蜀,和沈尚书在未当官时就有交情,称沈为兄。沈到达后,华到郊外迎接,拉着手叙述久别之情,待他像自己的亲哥哥。于是特地为他建了一所住宅,仆人、马匹、金银、绸缎、器具、玩物,没有什么缺的;送他小妾仆人十多个,坚决不让沈尚书回北方去。沈尚书也约略地告诉了他有关妻子的一些事情,表示没有心思再回家了。一年后,家信到了,说他的妻子己离开凤州,自己奔东川来了。沈尚书听了非常害怕,就告诉了华洪,并且派人去让她回去。他的妻子又送信来,重新立下誓言,说:“从此一定改掉以前的性格,愿意和你白头到老。”不几天他妻子就到了。她刚来到时,也很温柔和平,经过十天后,又旧病复发,小妾侍女仆人们被她鞭打得四散奔逃,丈夫的头和脸都被揪抓得伤痕累累。华洪听到这种情况,叫来沈尚书对他说:“我想替哥哥杀了她,怎么样?”沈尚书不让。就这样十天后沈妻又发作一次。沈尚书于是来到衙门,精神沮丧,华洪一看就明白了。于是偷偷地派两个人拿着剑,把沈妻拉出屋,在台阶下杀了,并把尸体扔进了潼江,然后告诉了沈尚书。沈尚书听了后,异常惊恐,以至于失去了正常的神态。沈妻的尸首在急流中停住了不走,就派人用竹竿拨动,随水漂走了。可是第二天,又停在原来的急流上了,这样反复了多次。华洪派人把石头捆在尸体上,才使尸体沉下去。沈尚书不到十天,就像掉了魂似的死去了。大概是那个不和睦的配偶报仇吧?可悲呀,沈尚书早先与她有仇吗?

  杨蘧  

  王赞,是朝中有名的人士。有个弘农地方的杨蘧,曾经到过五岭山脉以南,看到阳朔荔浦的山山水水,心里非常喜欢,赞不绝口。杨蘧曾出入王赞门下,渐渐有些放松,就不自觉地问道:“您曾见过阳朔荔浦的山水吗?”王赞说:“不曾把人打得唇裂齿落,怎么能见到那里的山水呢?”于是大笑起来。这是说,五岭以南的地方,不是被贬的人是不去的。

  袁继谦

  晋将少作监袁继谦曾说过:“刚到东方土神庙,借了一间房住下,就听说这里多出现凶神恶怪,天一黑人们就不敢出门,一家人都很害怕,没有能睡安稳的。忽然有一晚,听到吼叫声,好像有什么在大瓮中呼叫,声音浑浊,全家人恐怖极了,认为一定是个大妖怪。就趴在窗缝窥视,看见一个苍黑色的东西,在庭院中来回走。这一夜月色阴暗,看了很长时间,觉得身子像狗,可是头不能抬起来。就用挝打它的头,突然'轰'的一声,家犬惊叫着跑了。原来那天村里人到这纳税,就在那地上做粥,锅里还有剩余,狗就把头伸到中空的器具里,却不能脱出来。全家人大笑后,安安稳稳睡下了。”

  帝羓  

  后晋开运末年,契丹国王耶律德光从汴梁回国,死在赵地的栾城,契丹国人剖开他的腹腔,把五脏都拿了出来,用十斗左右的盐装进腹内,用车运回国,当时人把这叫做“帝羓”(帝王的干肉)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