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卷三十九

翻译 原文

  汪信之一死救全家

  白发苏堤老妪,不知生长何年。相随宝驾共南迁,往事能言旧汴。前度君王游幸,一时询旧凄然。鱼羹妙制味犹鲜,双手擎来奉献。

  话说大宋乾道淳熙年间,孝宗皇帝登极,奉高宗为太上皇。那时金邦和好,四郊安静,偃武修文,与民同乐。孝宗皇帝时常奉着太上乘龙舟来西湖玩赏。湖上做买卖的,一无所禁,所以小民多有乘着圣驾出游,赶趁生意。只卖酒的也不止百十家。

  且说有个酒家婆姓宋,排行第五,唤做宋五嫂。原是东京人氏,造得好鲜鱼羹,京中最是有名的。建炎中随驾南渡,如今也侨寓苏堤赶趁。一日太上游湖,泊船苏堤之下,闻得有东京人语音。遣内官召来,乃一年老婆婆。有老太监认得他是汴京樊楼下住的宋五嫂,善煮鱼羹,奏知太上。太上题起旧事,凄然伤感,命制鱼羹来献。太上尝之,果然鲜美,即赐金钱一百文。此事一时传遍了临安府,王孙公子,富家巨室,人人来买宋五嫂鱼羹吃。那老妪因此遂成巨富。有诗为证:一碗鱼羹值几钱?旧京遗制动天颜。

  时人倍价来争市,半买君恩半买鲜。

  又一日,御舟经过断桥。太上舍舟闲步,看见一酒肆精雅,坐启内设个素屏风,屏风上写《风入松》词一首,词云:一春常费买花钱,日日醉湖边。玉骢惯识西湖路,骄嘶过、沽酒楼前。红杏香中歌舞,绿杨影里秋千。暖风十里丽人天,花压鬓云偏。画船载得春归去,余情付、湖水湖烟。明日重移残酒,来寻陌上花钿。

  太上览毕,再三称赏,问酒保此词何人所作。酒保答言:“此乃太学生于国宝醉中所题。”太上笑道:“此词虽然做得好,但末句‘重移残酒’,不免带寒酸之气。”因索笔就屏上改云:“明日重扶残醉。”即日宣召于国宝见驾,钦赐翰林待诏。那酒家屏风上添了御笔,游人争来观看,因而饮洒,其家亦致大富。后人有诗,单道于国宝际遇太上之事,诗曰:素屏风上醉题词,不道君王盼睐奇。

  若问姓名谁上达?酒家即是魏无知。

  又有诗赞那酒家云:

  御笔亲删墨未干,满城闻说尽争看。

  一般酒肆偏腾涌,始信皇家雨露宽。

  那时南宋承平之际,无意中受了朝廷恩泽的不知多少。同时又有文武全才,出名豪侠,不得际会风云,被小人诬陷,激成大祸,后来做了一场没挞煞的笑话,此乃命也,时也,运也。正是:

  时来风送滕王阁,运退雷轰荐福碑。

  话说乾道年间,严州遂安县有个富家,姓汪,名孚,字师中,曾登乡荐,有财有势,专一武断乡曲,把持官府,为一乡之豪霸。因杀死人命,遇了对头,将汪孚问配吉阳军去。

  他又夤缘魏国公张浚,假以募兵报效为由,得脱罪籍回家,益治资产,复致大富。

  他有个嫡亲兄弟汪革,字信之,是个文武全才。从幼只在哥哥身边居住,因与哥哥汪孚酒中争论一句问绐彆口气只身径走出门,口里说道:“不致千金,誓不还乡!”身边只带得一把雨伞,并无财物,思想:“那里去好?我闻得人说,淮庆一路有耕冶可业,甚好经营。且到彼地,再作道理。”只是没有盘缠。心生一计:自小学得些枪棒拳法在身,那时抓缚衣袖,做个把势模样。逢着马头聚处,使几路空拳,将这伞权为枪棒,撇个架子。一般有人喝采,赍发几文钱,将就买些酒饭用度。

  不一日,渡了扬子江。一路相度地势,直至安庆府。过了宿松,又行三十里,地名麻地坡。看见荒山无数,只有破古庙一所,绝无人居,山上都是炭材。汪革道:“此处若起个铁冶,炭又方便,足可擅一方之利。”于是将古庙为家,在外纠合无籍之徒,因山作炭,卖炭买铁,就起个铁冶。铸成铁器,出市发卖。所用之人,各有职掌,恩威并著,无不钦服。

  数年之间,发个大家事起来。遣人到严州取了妻子,来麻地居祝起造厅屋千间,极其壮丽。又占了本处酤坊,每岁得利若干。又打听望江县有个天荒湖,方圆七十余里,其中多生鱼蒲之类。汪革承佃为己业,湖内渔户数百,皆服他使唤,每岁收他鱼租,其家益富。独霸麻地一乡,乡中有事,俱由他武断。出则佩刀带剑,骑从如云,如贵官一般。四方穷民,归之如市。解衣推食,人人愿出死力。又将家财交结附近郡县官吏,若与他相好的,酒杯来往;若与他作对的,便访求他过失,轻则遣人讦讼,败其声名;重则私令亡命等于沿途劫害,无处踪迹。以此人人惧怕,交欢恐后,分明是:郭解重生,朱家再出。气压乡邦,名闻郡国。

  话分两头。却说江淮宣抚使皇甫倜,为人宽厚,颇得士心。招致四方豪杰,就中选骁勇的,厚其资粮,朝夕训练,号为“忠义军”。宰相汤思退忌其威名,要将此缺替与门生刘光祖。乃明令心腹御史,劾奏皇甫倜糜费钱粮,招致无赖凶徒,不战不征,徒为他日地方之害。朝廷将皇甫倜革职,就用了刘光祖代之。那刘光祖为人又畏懦,又刻薄,专一阿奉宰相,乃悉反皇甫倜之所为,将忠义军散遣归田,不许占住地方生事。可惜皇甫倜几年精力,训练成军,今日一朝而散。这些军士,也有归乡的,也有结伙走绿林中道路的。

  就中单表二人,程彪、程虎,荆州人氏。弟兄两个,都学得一身好武艺,被刘光祖一时驱逐,平日有的请受都花消了,无可存活,思想投奔谁好。猛然想起洪教头洪恭,今住在太湖县南门仓巷口,开个茶坊。他也曾做军校,昔年相处得好,今日何不去奔他,共他商议资身之策。二人收拾行李,一径来太湖县寻取洪恭。洪恭恰好在茶坊中,相见了,各叙寒温,二人道其来意。洪恭自思家中蜗窄,难以相容。当晚杀鸡为黍,管待二人,送在近处庵院歇了一晚。

  次日,洪恭又请二人到家中早饭,取出一封书信,说道:“多承二位远来,本当留住几时,争奈家贫待慢。今指引到一个去处,管取情投意合,有个小小富贵。”二人谢别而行,将书札看时,上面写道:“此书送至宿松县麻地坡汪信之十二爷开拆”。二人依言来到麻地坡,见了汪革,将洪恭书札呈上。

  汪革拆开看时,上写道:

  侍生洪恭再拜,字达信之十二爷阁下:自别台颜,时切想念。兹有程彪、程虎兄弟,武艺超群,向隶籍忠义军。今为新统帅散遣不用,特奉荐至府,乞留为馆宾,令郎必得其资益。外敝县有湖荡数处,颇有出产,阁下屡约来看,何迟迟耶?专候拨冗一临。若得之,亦美业也。

  汪革看毕大喜,即唤儿子汪世雄出来相见。置酒款待,打扫房屋安歇。自此程彪、程虎住在汪家,朝夕与汪世雄演习弓马,点拨枪棒。

  不觉三月有余,汪革有事欲往临安府去。二程闻汪革出门,便欲相别。汪革问道:“二兄今往何处?”二程答道:“还到太湖会洪教头则个。”汪革写下一封回书,寄与洪恭,正欲赍发二程起身,只见汪世雄走来,向父亲说道:“枪棒还未精熟,欲再留二程过几时,讲些阵法。”汪革依了儿子言语,向二程说道:“小儿领教未全,且屈宽住一两个月,待不才回家奉送。”二程见汪革苦留,只得住了。

  却说汪革到了临安府,干事已毕。朝中讹传金虏败盟,诏议战守之策。汪革投匦上书,极言向来和议之非。且云:“国家虽安,忘战必危。江淮乃东南重地,散遣忠义军,最为非策。”末又云:“臣虽不之,愿倡率两淮忠勇,为国家前驱,恢复中原,以报积世之仇,方表微臣之志。”天子览奏,下枢密院会议。这枢密院官都是怕事的,只晓得临渴掘井,那会得未焚徙薪?况且布衣上书,谁肯破格荐引?又未知金鞑子真个杀来也不,且不覆奏,只将温言好语,款留汪革在本府候用。汪革因此逗留临安,急切未回。正是:

  将相无人国内虚,布衣有志枉嗟吁。

  黄金散尽貂裘敝,悔向咸阳去上书。

  话分两头,再说程彪、程虎二人住在汪家,将及一载,胸中本事倾倒得授与汪世雄,指望他重重相谢。那汪世雄也情愿厚赠,奈因父亲汪革,一去不回。二程等得不耐烦,坚执要行。汪世雄苦苦相留了几遍,到后来,毕竟留不住了。一时手中又值空乏,打并得五十两银子,分送与二人,每人二十五两,衣服一套,置酒作别。席上汪世雄说道:“重承二位高贤屈留赐教,本当厚赠,只因家父久寓临安,二位又坚执要去,世雄手无利权,只有些小私财,权当路费。改日两位若便道光顾,尚容补谢。”

  二人见银两不多,大失所望。口虽不语,心下想道:“洪教头说得汪家父子万分轻财好义,许我个小富贵。特特而来,淹留一载,只这般赍发起身,比着忠义军中请受,也争不多。

  早知如此,何不就汪革在家时,即便相辞,也少不得助些盘费。如今汪革又不回来,欲待再住些时,又吃过了送行酒了。”

  只得怏怏而别。临行时,与汪世雄讨封回书与洪教头。汪世雄文理不甚通透,便将父亲先前写下这封书,递与二程,托他致意,二程收了。汪世雄又送一程,方才转去。

  当日二程走得困乏,到晚寻店歇宿,沽酒对酌,各出怨望之语。程虎道:“汪世雄不是个三岁孩儿,难道百十贯钱钞,做不得主?直恁装穷推故,将人小觑!”程彪道:“那孩子虽然轻薄,也还有些面情。可恨汪革特地相留,不将人为意,数月之间,书信也不寄一个。只说待他回家奉送,难道十年不回,也等他十年?”程虎道:“那些倚着财势,横行乡曲,原不是什么轻财好客的孟尝君。只看他老子出外,儿子就支不动钱钞,便是小家样子。”程彪道:“那洪教头也不识人,难道别没个相识,偏荐到这三家村去处?”

  二个一递一句,说了半夜,吃得有八九分酒了。程虎道:“汪革寄与洪教头书,书中不知写甚言语,何不折来一看?”程彪真个解开包裹,将书取出,湿开封处看时,上写道:侍生汪革再拜,覆书子敬教师门下:久别怀念,得手书如对面,喜可知也。承荐二程,即留与小儿相处。奈彼欲行甚促,仆又有临安之游,不得厚赠。

  有负水意,惭愧,惭愧!

  书尾又写细字一行,云:

  别谕俟从临安回即得践约,计期当在秋凉矣。

  革再拜。

  程虎看罢,大怒道:“你是个富家,特地投奔你一场,便多将金帛结识我们,久后也有相逢处。又不是雇工代役,算甚日子久近!却说道欲行甚促,不得厚赠,主意原自轻了。”程虎便要将书扯碎烧毁,却是程彪不肯,依旧收藏了。说道:“洪教头荐我兄弟一番,也把个回信与他,使他晓得没甚汤水。”

  程虎道:“也说得是。”当夜安歇无话。

  次早起身,又行了一日,第三日赶到太湖县,见了洪教头。洪恭在茶坊内坐下,各叙寒温。原来洪恭向来娶下个小老婆,唤做细姨,最是帮家做活,看蚕织绢,不辞辛苦,洪恭十分宠爱。只是一件,那妇人是勤苦作家的人,水也不舍得一杯与人吃的。前次程彪、程虎兄弟来时,洪恭虽然送在庵院安歇,却费了他朝暮两餐,被那妇人絮叨了好几日。今番二程又来,洪恭不敢延款了,又乏钱相赠;家中存得几匹好绢,洪恭要赠与二程。料是细姨不肯,自到房中,取了四匹,揣在怀里。刚出房门,被细姨撞见,拦住道:“老无知,你将这绢往那里去?”洪恭遮掩不过,只得央道:“程家兄弟,是我好朋友。今日远来别我还乡,无物表情。你只当权借这绢与我,休得违拗。”细姨道:“老娘千辛万苦织成这绢,不把来白送与人的。你自家有绢,自家做人情,莫要干涉老娘。”

  洪恭又道:“他好意远来看我,酒也不留他吃三杯了,这四匹绢怎省得?我的娘,好歹让我做主这一遭儿,待送他转身,我自来陪你的礼。”说罢就走。

  细姨扯住衫袖,道:“你说他远来,有甚好意?前番白白里吃了两顿,今番又做指望。这几匹绢,老娘自家也不舍得做衣服穿。他有甚亲情往来,却要送他?他要绢时,只教他自与老娘取讨。”洪恭见小老婆执意不肯,又怕二程等久,只得发个狠,洒脱袖子,径奔出茶坊来。惹得细姨喉急,发起话来道:“什么没廉耻的光棍,非亲非眷,不时到人家蒿恼!

  各人要达时务便好,我们开茶坊的人家,有甚大出产?常言道:‘贴人不富自家穷。’有我们这样老无知老禽兽,不守本分,惯一招引闲神野鬼,上门闹炒!看你没饭在锅里时节,有那个好朋友,把一斗五升来资助你?”故意走到屏风背后,千禽兽万禽兽的骂。

  原来细姨在内争论时,二程一句句都听得了,心中十分焦燥。又听得后来骂詈,好没意思,不等洪恭作别,取了包裹便走。洪恭随后赶来,说道:“小妾因两日有些反目,故此言语不顺,二位休得计较。这粗绢四匹,权折一饭之敬,休嫌微鲜。”程彪、程虎那里肯受,抵死推辞。洪恭只得取绢自回。细姨见有了绢,方之住口。正是:

  从来阴性吝啬,一文割舍不得。

  剥尽老公面皮,恶断朋友亲戚。

  大抵妇人家勤俭惜财,固是美事,也要通乎人情。比如细姨一味悭吝,不存丈夫体面。他自躲在房室之内,做男子的免不得出外,如何做人?为此恩变为仇,招非揽祸,往往有之。所以古人说得好,道是:“妻贤夫祸少,子孝父心宽。”

  闲话休题。再说程彪、程虎二人,初意来见洪教头,指望照前款留,他便细诉心腹,再求他荐到个好去处,又作道理。不期反受了一场辱骂,思量没处出气。所带汪革回书未投,想起:“书中有别谕候秋凉践约等话,不知何事?心里正恨汪革,何不陷他谋叛之情,两处气都出了?好计,好计!只一件,这书上原无实证,难以出首,除非如此如此。”二人离了太湖县,行至江州,在城外觅个旅店,安放行李。

  次日,弟兄两个改换衣装,到宣抚司衙门前踅了一回。回来吃了早饭,说道:“多时不曾上浔阳楼,今日何不去一看?”

  两个锁上房门,带了些散碎银两,径到浔阳楼来。那楼上游人无数,二人倚栏观看。忽有人扯着程彪的衣袂,叫道:“程大哥,几时到此?”程彪回头看,认得是府内惯缉事的,诨名叫做张光头。程彪慌忙叫兄弟程虎,一齐作揖,说道:“一言难荆且同坐吃三杯,慢慢的告诉。”当下三人拣副空座头坐下,分付酒保取酒来饮。

  张光头道:“闻知二位在安庆汪家做教师,甚好际遇!”程彪道:“什么际遇!几乎弄出大事来!”便附耳低言道:“汪革久霸一乡,渐有谋叛之意。从我学弓马战阵,庄客数千,都教演精熟了,约太湖洪教头洪恭,秋凉一同举事。教我二人纠合忠义军旧人为内应,我二人不从,逃走至此。”张光头道:“有甚证验?”程虎道:“见有书札托我回覆洪恭,我不曾替他投递。”张光头道:“书在何处?借来一看。”程彪道:“在下处。”三人饮了一回,还了酒钱。张光头直跟二程到下处,取书看了道:“这是机密重情,不可泄漏。不才即当禀知宣抚司,二位定有重赏。”说罢,作别去了。

  次日,张光头将此事密密的禀知宣抚使刘光祖。光祖即捕二程兄弟置狱,取其口词,并汪革覆洪恭书札,密地飞报枢密府。枢密府官大惊,商量道:“汪革见在本府候用,何不擒来鞫问?”差人去拿汪革时,汪革已自走了。原来汪革素性轻财好义,枢密府里的人,一个个和他相好。闻得风声,预先报与他知道,因此汪革连夜逃回。枢密府官见拿汪革不着,愈加心慌,便上表奏闻天子。天子降诏,责令宣抚使捕汪革、洪恭等。宣抚司移文安庆李太守,转行太湖、宿松二县,拿捕反贼。

  却说洪恭在太湖县广有耳目,闻风先已逃避无获。只有汪革家私浩大,一时难走。此时宿松县令正缺,只有县尉姓何名能,是他权樱奉了郡檄,点起士兵二百余人,望麻地进发。行未十里,何县尉在马上思量道:“闻得汪家父子骁勇,更兼冶户鱼户,不下千余。我这一去可不枉送了性命!”乃与士兵都头商议,向山谷僻处屯住数日,回来禀知李太守道:“汪革反谋,果是真的。庄上器械精利,整备拒捕。小官寡不敌众,只得回军。伏乞钧旨,别差勇将前去,方可成功。”李公听信了,便请都监郭择商议。郭择道:“汪革武断一乡,目无官府,已非一日。若说反叛,其情未的。据称拒捕,何曾见官兵杀伤?依起愚见,不须动兵,小将不才,情愿挺身到彼,观其动静。若彼无叛情,要他亲到府中分辨。他若不来,剿除未晚。”李公道:“都监所言极当,即烦一行。须体察仔细,不可被他瞒过。”郭择道:“小将理会得。”李公又问道:“将军此行,带多少人去?”郭择道:“只亲随十余人足矣。”李公道:“下官将一人帮助。”即唤缉捕使臣王立到来。王立朝上唱个喏,立于傍边。李公指着道:“此人胆力颇壮,将军同他去时,缓急有用。”原来郭择与汪革素有交情,此行轻身而往,本要劝谕汪革,周全其事。不期太守差王立同去,他倚着上官差遣,便要夸才卖智,七嘴八张,连我也不好做事了。

  欲待推辞不要他去,又怕太守疑心。只得领诺,怏怏而别。

  次早,王立抓扎停当,便去催促郭择起身。又向郭择道:“郡中捕贼文书,须要带去。汪革这厮,来便来,不来时,小人带着都监一条麻绳扣他颈皮。王法无亲,那怕他走上天去!”

  郭择早有三分不乐,便道:“文书虽带在此,一时不可说破,还要相机而行。”王立定要讨文书来看,郭择只得与他看了。

  王立便要拿起,却是郭择不肯,自己收过,藏在袖里。当日郭择和王立都骑了马,手下跟随的,不上二十个人,离了郡城,望宿松而进。

  却说汪革自临安回家,已知枢密院行文消息,正不知这场是非从何而起。却也自恃没有反叛实迹,跟脚牢实,放心得下。前番何县尉领兵来捕,虽不曾到麻地,已自备细知道。

  这番如何不打探消息?闻知郡中又差郭都监来,带不满二十人,只怕是诱敌之计,预戒庄客,大作准备。分付儿子汪世雄埋伏壮丁伺候,倘若官兵来时,只索抵敌。

  却说世雄妻张氏,乃太湖县盐贾张四郎之女,平日最有智数。见其夫装束,问知其情,乃出房对汪革说道:“公公素以豪侠名,积渐为官府所忌。若其原非反叛,官府亦自知之。

  为今之计,不若挺身出辨,得罪犹小,尚可保全家门。倘一有拒捕之名,弄假成真,百口难诉,悔之无及矣。”汪革道:“郭都监,吾之故人,来时定有商量。”遂不从张氏之言。

  再说郭择到了麻地,径至汪革门首。汪革早在门外迎候,说道:“不知都监驾临,荒僻失于远接。”郭择道:“郭某此来,甚非得已,信之必然相谅。”两个揖让升厅,分宾坐定,各叙寒温。郭择看见两厢廊庄客往来不绝,明晃晃摆着刀枪,心下颇怀悚惧。又见王立跟定在身旁,不好细谈。汪革开言问道:“此位何人?”郭择道:“此乃太守相公所遣王观察也。”汪革起身,重与王立作揖,道:“失瞻,休罪!”便请王立在厅侧小阁儿内坐下,差个主管相陪,其余从人俱在门首空房中安扎。

  一时间备下三席大酒:郭择客位一席,汪革主位相陪一席,王立另自一席。余从满盘肉,大瓮酒,尽他醉饱。饮酒中间,汪革又移席书房中小坐,却细叩郭择来意。郭择隐却郡檄内言语,只说道:“太守相公深知信之被诬,命郭某前来劝谕。信之若藏身不出,便是无丝有线了;若肯至郡分辨,郭某一力担当。”汪革道:“且请宽饮,却又理会。”郭择真心要周全汪革,乘王立不在眼前,正好说话,连次催并汪革决计。

  汪革见逼得慌,愈加疑惑。此时六月天气,暑气蒸人,汪革要郭择解衣畅饮,郭择不肯。郭择连次要起身,汪革也不放。

  只管斟着大觥相劝,自巳牌至申牌时分,席还不散。

  郭择见天色将晚,恐怕他留宿,决意起身,说道:“适郭某所言,出于至诚,并无半字相欺。从与不从,早早裁决,休得两相担误。”汪革带着半醉,唤郭择的表字道:“希颜是我故人,敢不吐露心腹。某无辜受谤,不知所由。今即欲入郡参谒,又恐郡守不分皂白,阿附上官,强入人罪。鼠雀贪生,人岂不惜命?今有楮券四百,聊奉希颜表意,为我转眼两三个月,我当向临安借贵要之力,与枢密院讨个人情。上面先说得停妥,方敢出头。希颜念吾平日交情,休得推委。”郭择本不欲受,只恐汪革心疑生变,乃佯笑道:“平昔相知,自当效力,何劳厚赐?暂时领爱,容他日璧还。”却待舒手去接那楮券,谁知王观察王立站在窗外,听得汪革将楮券送郭择,自己却没甚贿赂。带着九分九厘醉态,不觉大怒,拍窗大叫道:“好都监!枢密院奉圣旨着本郡取谋反犯人,乃受钱转限,谁人敢担这干系?”

  原来汪世雄率领壮丁,正伏在壁后。听得此语,即时跃出,将郭择一索捆番,骂道:“吾父与你何等交情,如何藏匿圣旨文书,吃骗吾父入郡,陷之死地?是何道理?”王立在窗外听见势头不好,早转身便走。正遇着一条好汉,提着朴刀拦祝那人姓刘名青,绰号“刘千斤”,乃汪革手下第一个心腹家奴,喝道:“贼子那里走!”王立拔出腰刀厮斗,夺路向前,早被刘青左臂上砍上一刀。王立负痛而奔,刘青紧步赶上。只听得庄外喊声大举,庄客将从人乱砍,尽皆杀死。王立肩胛上又中了一朴刀,情知逃走不脱,便随刀仆地,妆做僵死。庄客将挠钩拖出,和众死尸一堆儿堆向墙边。汪革当厅坐下,汪世雄押郭择,当面搜出袖内文书一卷。汪革看了大怒,喝教斩首。郭择叩头求饶道:“此事非关小人,都因何县尉妄禀拒捕,以致太守发怒。小人奉上官差委,不得已而来。若得何县尉面对明白,小人虽死不恨。”汪革道:“留下你这驴头也罢,省得那狗县尉没有了证见。”分付权锁在耳房中。教汪世雄即时往炭山冶坊等处,凡壮丁都要取齐听令。

  却说炭山都是村农怕事,闻说汪家造反,一个个都向深山中藏躲。只有冶坊中大半是无赖之徒,一呼而集,约有三百余人。都到庄上,杀牛宰马,权做赏军。庄上原有骏马三匹,日行数百里,价值千金。那马都有名色,叫做:惺惺骝,小骢骒,番婆子。

  又平日结识得四个好汉,都是胆勇过人的,那四个:龚四八,董三,董四,钱四二。

  其时也都来庄上,开怀饮酒,直吃到四更尽,五更初。众人都醉饱了,汪革扎缚起来,真像个好汉:头总旋风髻,身穿白锦袍。

  聬鞋兜脚紧,裹肚系身牢。

  多带穿杨箭,高擎斩铁刀。

  雄威真罕见,麻地显英豪。

  汪革自骑着番婆子,控马的用着刘青,又是一个不良善的。怎生模样,刚须环眼威风凛,八尺长躯一片锦。

  千斤铁臂敢相持,好汉逢他打寒噤。

  汪革引着一百人为前锋。董三、董四、钱四二共引三百人为中军。汪世雄骑着小骢骒,却教龚四八骑着惺惺骝相随,引一百余人,押着郭都监为后队。分发已定,连放三个大硋,一齐起身,望宿松进发,要拿何县尉。正是:

  人无害虎心,虎有伤人意。

  离城约五里之近,天色大明。只见钱四二跑上前向汪革说道:“要拿一个县尉,何须惊天动地,只消数人突然而入,缚了他来就是。”汪革道:“此言有理。”就教钱四二押着大队屯住,单领董三、董四、刘青和二十余人前行,望见城濠边一群小儿连臂而歌,歌曰:“二六佳人姓汪,偷个船儿过江。过江能几日?

  一杯热酒难当。”

  歌之不已。汪革策马近前叱之,忽然不见,心下甚疑。

  到县前时,已是早衙时分,只见静悄悄地,绝无动静。汪革却待下马,只见一个直宿的老门子,从县里面唱着哩花儿的走出,被刘青一把拿住回道:“何县尉在那里?”老门子答道:“昨日往东村勾摄公事未回。”汪革就教他引路,径出东门。约行二十余里,来到一所大庙,唤做福应侯庙,乃是一邑之香火,本邑奉事甚谨,最有灵应。老门子指道:“每常官府下乡,只在这庙里歇宿,可以问之。”汪革下马入庙,庙祝见人马雄壮,刀仗鲜明正不知甚人,唬得尿流屁滚,跪地迎接。汪革问他县尉消息,庙祝道:“昨晚果然在庙安歇,今日五更起马,不知去向。”汪革方信老门子是实话,将他放了。

  就在庙里打了中火,遣人四下踪迹县尉,并无的信。看看挨至申牌时分,汪革心中十分焦燥,教取火来,把这福应侯庙烧做白地,引众仍回旧路。刘青道:“县尉虽然不在,却有妻小在官廨中。若取之为质,何愁县尉不来。”汪革点头道是。

  行至东门,尚未昏黑,只见城门已闭。却是王观察王立不曾真死,负痛逃命入城,将事情一一禀知巡检。那巡检唬得面如土色,一面分付闭了城门,防他罗唣;一面申报郡中,说汪革杀人造反,早早发兵剿捕。再说汪革见城门闭了,便欲放火攻门。忽然一阵怪风,从城头上旋将下来。那风好不利害!吹得人毛骨俱悚,惊得那匹番婆子也直立嘶鸣,倒退几步。汪革在马上大叫一声,直跌下地来。正是:

  未知性命如何,先见四肢不举。

  刘青见汪革坠马,慌忙扶起看时,不言不语,好似中恶模样,不省人事。刘青只得抱上雕鞍,董三,董四左右防护,刘青控马而行。转到南门,却好汪世雄引着二三十人,带着火把接应,合为一处。又行二里,汪革方才苏醒,叫道:“怪哉!分明见一神人,身长数丈,头如车轮,白袍金甲,身坐城堵上,脚垂至地。神兵簇拥,不计其数,旗上明写‘福应侯’三字。那神人舒左脚踢我下马,想是神道怪我烧毁其庙,所以为祸也。明早引大队到来,白日里攻打,看他如何?”汪世雄道:“父亲还不知道,钱四二恐防累及,已有异心,不知与众人如何商议了,他先洋洋而去。以后众人陆续走散,三停中已去了二停。父亲不如回到家中再作计较。”汪革听罢,懊恨不已。

  行至屯兵之地,见龚四八,所言相同。郭择还锁押在彼,汪革一时性起,拔出佩刀,将郭择劈做两截。引众再回麻地坡来,一路上又跑散了许多人。到庄点点人数,止存六十余人。汪革叹道:“吾素有忠义之志,忽为奸人所陷,无由自明。

  初意欲擒拿县尉,究问根由,报仇雪耻。因借府库之资,招徕豪杰,跌宕江淮,驱除这些贪官污吏,使威名盖世。然后就朝廷恩抚,为国家出力,建万世之功业。今吾志不就,命也。”对龚四八等道:“感众兄弟相从不舍,吾何忍负累!今罪犯必死,此身已不足惜,众兄弟何不将我鞍+去送官,自脱其祸?”龚四八等齐声道:“哥哥说那里话!我等平日受你看顾大恩,今日患难之际,生死相依,岂有更变!哥哥休将钱四二一例看待。”汪革道:“虽然如此,这麻地坡是个死路,若官兵一到,没有退步。大抵朝廷之事,虎头蛇尾且暂为逃难之计,倘或天天可怜,不绝尽汪门宗祀,此地还是我子孙故业。不然,我汪革魂魄,亦不复到此矣!”讫言,扑簌簌两行泪下。汪革雄放声大哭,龚四八等皆泣下,不能仰视。

  汪革道:“天明恐有军马来到,事不宜迟矣。天荒湖有渔户可依,权且躲避。”乃尽出金珠,将一半付与董三、董四,教他变姓易名,往临安行都为贾,布散流言,说何县尉迫胁汪革,实无反情。只当公道不平,逢人分析。那一半付与龚四八,教他领了三岁的孙子,潜往吴郡藏匿。“官府只虑我北去通虏,决不疑在近地。事平之后,径到严州遂安县,寻我哥哥汪师中,必然收留。”乃将三匹名马分赠三人。龚四八道:“此马毛色非凡,恐被人识破,不可乘也。”汪革道:“若遗与他人,有损无益。”提起大刀,一刀一匹,三马尽皆杀死。庄前庄后,放起一把无情火,必必剥剥,烧得烈焰腾天。汪革与龚、董三人,就火光中洒泪分别。世雄妻张氏,见三岁的孩儿去了,大哭一场,自投于火而死。若汪革早听其言,岂有今日?正是:

  良药苦口,忠言逆耳。有智妇人,赛过男子。

  汪革伤感不已,然无可奈何了。天色将明,分付庄客,不愿跟随的,听其自便。引了妻儿老少,和刘青等心腹三十余人,径投望江县天荒湖来,取五只渔船,分载人口,摇向芦苇深处藏躲。

  话分两头。却说安庆李太守见了宿松县申文,大惊,忙备文书各上司处申报。一面行文各县,招集民兵剿贼。江淮宣抚司刘光祖将事情装点大了,奏闻朝廷。旨意倒下枢密院,着本处统帅约会各郡军马,合力剿捕,毋致蔓延。刘光祖各郡调兵,到者约有四五千之数。已知汪革烧毁房舍,逃入天荒湖内。又调各处船兵水陆并进,又支会平江,一路用兵邀截,以防走逸。那领兵官无非是都监、提辖、县尉、巡检之类,素闻汪革骁勇,党与甚众,人有畏怯之心。陆军只屯住在望江城外,水军只屯在里湖港口,抢掳民财,消磨粮饷,那个敢下湖捕贼?

  住了二十余日,湖中并无动静。有几个大胆的乘个小撶船,哨探出去,望见芦苇中烟火不绝,远远的鼓声敲响。不敢近视,依旧撶转。又过几日,烟火也没了,鼓声也不闻了,水哨禀知军官,移船出港,筛锣擂鼓,摇旗呐喊而前,摥入湖中,连打鱼的小船都四散躲过,并不见一只。向芦苇烟起处搜看时,鬼脚迹也没一个了。但见几只破船上堆却木屑和草根,煨得船板焦黑。浅渚上有两三面大鼓,鼓上缚着羊,连羊也饿得半死了。原来鼓声是羊蹄所击,烟火乃木屑。汪革从湖入江,已顺流东去,正不知几时了。军官惧罪,只得将船追去。

  行出江口,只见五个渔船,一字儿泊在江边,船上立着个汉子,有人认得这船是天荒湖内的渔船。拢船去拿那汉子查问时,那汉子噙着眼泪,告诉道:“小人姓樊名速,川中人氏。因到此做些小商贩,买卖已毕,与一个乡亲同坐一只大船,三日前来此江口,撞着这五个渔船。船上许多好汉,自称汪十二爷,要借我大船安顿人口,将这五个小船相换。我不肯时,腰间拔出雪样的刀来便要杀害,只得让与他去了。你看这个小船,怎过得川江?累我重复觅船,好不苦也!”船上两个军官商量道:“眼见得换船的汪十二爷,便是汪革了。他人众已散,只有两只大船,容易算计了,且放心赶去。”

  行至采石矶边,见江面上摆列战舰无数。却是太平郡差出军官,领水军把截采石,盘诘行船,恐防反贼汪革走逸。打听的实,两处军官相会。安庆军官说起:“汪革在湖中逃走入江,劫上两只大客船,装载家小之事,料他必从此过。小将跟寻下来,如何不见?”采石军官听说,大惊顿足道:“我被这奸贼瞒过了也!前两日辰牌时分,果有两只大客船,船中满载家校其人冠带来谒,自称姓王名中一,为蜀中参军,任满赴行都升补。想来‘汪’字半边是‘王’字,‘革’字下截是‘中一’二字,此人正是汪革。今已过去,不知何往矣!”

  两处军官度道,失了汪革正贼,料瞒不过,只得从实申报上司。

  上司见汪革踪迹神出鬼没,愈加疑虑,请枢密院悬下赏格,画影图形,各处张挂。有能擒捕汪革者,给赏一万贯,官升三级;获其嫡亲家属一口者,赏三千贯,官升一级。

  却说汪革乘着两只客船,径下太湖。过了数日,闻知官府挨捕紧急,料是藏躲不了,将客船凿沉湖底,将家小寄顿一个打鱼人家,多将金帛相赠,约定一年后来龋却教刘青跟随儿子汪世雄,间道往无为州漕司出首,说父亲原无反情,特为县尉何能陷害。见今逃难行都,乞押去追寻,免致兴兵调饷。此乃保全家门之计,不可迟滞。世雄被父亲所逼,只得去了。漕司看了汪世雄首词,问了备细,差官锁押到临安府,挨获汪革,一面禀知枢密等院衙门去讫。

  却说汪革发脱家小,单单剩得一身,改换衣装,径望临安而走。在城外住了数日,不见儿子世雄消息,想起城北厢官白正,系向年相识,乃夜入北关,叩门求见。白正见是汪革,大惊,便欲走避。汪革扯往说道:“兄长勿疑,某此来束手投罪,非相累也。”白正方才心稳,开言问道:“官府捕足下甚急,何为来此?”汪革将冤情告诉了一遍:“如今愿借兄长之力,得诣阙自明,死亦无恨。”

  白正留汪革住了一宿,次早报知枢密府,遂下于大理院狱中。狱官拷问他家属何在,及同党之人姓名。汪革道:“妻小都死于火中,只有一子名世雄,一向在外做客,并不知情。

  庄丁俱是村民,各各逃命去讫,亦不记姓名。”狱官严刑拷讯,终不肯说。

  却说白正不愿领赏,记功升官,心下十分可怜汪革,一应狱中事体,替他周旋。临安府闻说反贼汪革投到,把做异事传播。董三、董四知道了,也来暗地与他使钱。大尹院上官下吏都得了贿赂,汪革稍得宽展。遂于狱中上书,大略云:臣汪革,于某年某月投匦献策,愿倡率两淮忠义,为国家前驱破虏,恢复中原。臣志在报国如此,岂有贰心?不知何人谤臣为反,又不知所指何事?

  愿得其人与臣面质,使臣心迹明白,虽死犹生矣。

  天子见其书,乃诏九江府押送程彪、程虎二人到行都,并下大理鞠问。其时无为州漕司文书亦到,汪世雄也来了。

  那会审一日,好不热闹。汪革父子相会,一段悲伤,自不必说。看见对头,却是二程兄弟,出自意外,到吃一惊,方晓得这场是非的来历。刑官审问时,二程并无他话。只指汪革所寄洪恭之书为据。汪革辨道:“书中所约秋凉践约,原欲置买太湖县湖荡,并非别情。”刑官道:“洪恭已在逃了,有何对证?”汪世雄道:“闻得洪恭见在宣城居住,只拿他来审,便知端的。”刑官一时不能决,权将四人分头监候,行文宁国府去了。

  不一日,本府将洪恭解到。刘青在外面已自买嘱解子,先将程彪、程虎根由备细与洪恭说了。洪恭料得没事,大着胆进院。遂将写书推荐二程,约汪革来看湖荡,及汪家赍发薄了,二人不悦,并赠绢不受之故,始末根由,说了一遍。汪革回书,被程彪、程虎藏匿不付。两头怀恨,遂造此谋,诬陷平人,更无别故。

  堂上官录了口词,向狱中取出汪家父子、二程兄弟面证。

  程彪、程虎见洪恭说得的实了,无言可答。汪革又将何县尉停泊中途,诈称拒捕,以致上司激怒等因,说了一遍。问官再四推鞫无异,又且得了贿赂,有心要周旋其事。当时判出审单,略云:审得犯人一名汪革,颇有侠名,原无反状。始因二程之私怨,妄解书词;继因何尉之论言,遂开兵衅。察其本谋,实非得已。但不合不行告辨,纠合凶徒,擅杀职官郭择及士兵数人。情虽可原,罪实难宥。思其束手自投,显非抗拒。但行凶非止一人,据革自供当时逃散,不记姓名。而郡县申文,已有刘青名字。合行文本处访拿治罪,不可终成漏网。革子泄雄,知情与否,亦难悬断。然观无为州首词与同恶相济者不侔,似宜准自首例,姑从末减。

  汪革照律该凌迟处死,仍枭首示众,决不待时。汪世雄杖脊发配二千里外。程彪、程虎首事妄言,杖脊发配一千里外。俱俟凶党刘青等到后发遣。洪恭供明释放。县尉何能捕贼无才,罢官削籍。

  狱具,覆奏天子。圣旨依拟。刘青一闻这个消息,预先漏与狱中,只劝汪革服毒自荆汪革这一死,正应着宿松城下小儿之歌。他说“二六佳人姓汪”,汪革排行十二也;“偷个船儿过江”,是指劫船之事;“过江能几日?一杯热酒难当”,汪革今日将热酒服毒,果应其言矣。古来说童谣乃天上荧惑星化成小儿,预言祸福。看起来汪革虽不曾成什么大事,却被官府大惊小怪,起兵调将,骚找几处州郡,名动京师,忧及天子,便有童谣预兆,亦非偶然也。

  闲话休题。再说汪革死后,大理院官验过,仍将死尸枭首悬挂国门。刘青先将尸骸藏过,半夜里偷其头去藁葬于临安北门十里之外。次日私对董三说知其处,然后自投大理院,将一应杀人之事,独自承认,又自诉偷葬主人之情。大理院官用刑严讯,备诸毒苦,要他招出葬尸处,终不肯言。是夜受苦不过,死于狱中。后人有诗赞云:从容就狱申王法,慷慨捐生报主恩。

  多少朝中食禄者,几人殉义似刘青?

  大理院官见刘青死了,就算个完局。狱中取出汪世雄及程彪、程虎,决断发配。董三、董四在外已自使了手脚,买嘱了行杖的,汪世雄皮肤也不曾伤损。程彪、程虎着实吃了大亏,又兼解子也受了买嘱,一路上将他两个难为。行至中途,程彪先病故了,只将程虎解去,不知下落。那解汪世雄的得了许多银两,刚行得三四百里,将他纵放。汪世雄躲在江湖上,使枪棒卖药为生,不在话下。

  再说董三、董四收拾了本钱,往姑苏寻着了龚四八,领了小孩子。又往太湖打鱼人家,寻了汪家老校三个人扮作仆者模样,一路跟随,直送至严州遂安易汪师中处。汪孚问知详细,感伤不已,拨宅安顿。龚、董等都移家附近居祝却有汪孚卫护,地方上谁敢道个不字。

  过了半载,事渐冷了。汪师中遣龚四八、董四二人,往麻地坡查理旧时产业。那边依旧有人造炭冶铁。问起缘故,却是钱四二为主,倡率乡民做事,就顶了汪革的故业。只有天荒湖渔户不肯从顺。董四大怒,骂道:“这反复不义之贼,恁般享用得好,心下何安?我拚着性命,与汪信之哥哥报仇。”

  提了朴刀,便要寻钱四二赌命。龚四八止住道:“不可,不可。

  他既在此做事,乡民都帮助他的,寡不敌众,枉惹人笑。不如回覆师中,再作道理。”二人转至宿松,何期正在郭都监门首经过,有认得董四的,闲着口,对郭都监的家人郭兴说道:“这来的矮胖汉,便是汪革的心腹帮手,叫做董学,排行第四。”

  郭兴听罢,心下想道:“家主之仇,如何不报?”让一步过去,出其不意,从背心上狠的一拳,将董四抑倒,急叫道:“拿得反贼汪革手下杀人的凶徒在此!”宅里奔出四五条汉子出来,街坊上人一拥都来,唬得龚四八不敢相救,一道烟走了。郭兴招引地方将董四背剪挷起,头发都挦得干干净净,一步一棍,解到宿松县来。此时新县官尚未到任,何县尉又坏官去了,却是典史掌印,不敢自专,转解到安庆李太守处。

  李太守因前番汪革反情不实,轻事重报,被上司埋怨了一场,不胜懊悔。今日又说起汪革,头也疼将起来,反怪地方多事,骂道:“汪革杀人一事,奉圣旨处分了当。郭择性命已偿过了,如何又生事扰害!那典史与他起解,好不晓事!”

  嘱教将董四放了。郭兴和地方人等,一场没趣而散。董四被郭家打伤,负痛奔回遂安县去。

  却说龚四八先回,将钱四二占了炭冶生业,及董四被郭家拿住之事,细说一遍。汪孚度道必然解郡。却待差人到安庆去替他用钱营干,忽见董四光着头奔回,诉说如此如此,若非李太守好意,性命不保。汪孚道:“据官府口气,此事已撇过一边了。虽然董四哥吃了些亏,也得了个好消息。”

  又过几日,汪孚自引了家童二十余人,来到麻地坡,寻钱四二与他说话。钱四二闻知汪孚自来,如何敢出头?带着妻子,连夜逃走去了,到撇下房屋家计。汪孚道:“这不义之物,不可用之。”赏与本地炭户等,尽他搬运,房屋也都拆去了。汪孚买起木料,烧砖造瓦,另盖起楼房一所。将汪革先前炭冶之业,一一查清,仍旧汪氏管业。又到天荒湖拘集渔户,每人赏赐布钞,以收其心。这七十里天荒湖,仍为汪氏之产。又央人向郡中上下使钱,做汪孚出名,批了执照。汪孚在麻地坡住了十个多月,百事做得停停当当。留下两个家人掌管,自己回遂安去。

  不一日,哲宗皇帝晏驾,新天子即位,颁下诏书,大赦天下。汪世雄才敢回家,到遂安拜见了伯伯汪师中,抱头而哭。闻得一家骨肉无恙,母子重逢,小孩儿已长成了,是汪孚取名,叫做汪千一。汪世雄心中一悲一喜。

  过了数日,汪世雄禀过伯伯,同董三到临安走遭,要将父亲骸骨奔归埋葬。汪孚道:“此是大孝之事,我如何阻当?

  但须早去早回。此间武疆山广有隙地,风水尽好,我先与你葺理葬事。”汪世雄和董三去了。一路无事,不一日,负骨而回。重备棺木殡殓,择日安葬。事毕,汪孚向侄儿说道:“麻地坡产业虽好,你父亲在彼,挫了威风。又地方多有仇家,龚四八和董三、董四多有人认得,你去住不得了。我当初为一句闲话上,触了你父亲,彆口气走向麻地坡去了,以致弄出许多事来。今日将我的产业尽数让你,一来是见成事业,二来你父亲坟茔在此,也好看管,也教你父亲在九泉之下,消了这口怨气。那麻地坡产业,我自移家往彼居住,不怕谁人奈何得我。”汪世雄拜谢了伯伯。当日汪孚将遂安房产帐目,尽数交付汪世雄明白,童仆也分下一半。自己领了家小,向麻地坡一路而去。

  从此遂安与宿松分做二宗,往来不绝。汪世雄凭藉伯伯的财势,地方无不信服。只为妻张氏赴火身死,终身不娶,专以训儿为事。后来汪千一中了武举,直做到亲军指挥使之职,子孙繁盛无比。这段话本叫做《汪信之一死救全家》。后人有诗赞云:烈烈轰轰大丈夫,出门空手立家模。

  情真义士多帮手,赏薄宵人起异图。

  仗剑报仇因迫吏,挺身就狱为全孥。

  汪孚让宅真高谊,千古传名事岂诬?

  孔纬  

  鲁国公孔纬做丞相后,对他的外甥侄子说:“我不久前任兵部侍郎时,和晋公王铎,充当弘文馆学士,审理馆中事务。上任后,巡视办公厅。晋公说他从前任兵部侍郎时,和宰相邠公杜悰充当了弘文馆直学士,审理馆中事务。晚春,留他在这个大厅内观赏牡丹,说道:'这个办公厅等到让无逸住时,只要一间。现在如此壮丽,你很不知道,它不久将会化为灰烬',他听了这话,记在心里。他又告诉我说,'明公将来也会占据这个位置。或许还可以。从你以后的人,就会遭遇那种事'。从我今天的情况来看,邠公的话,已说中了现在的大致情况。”这时昭宗继承帝位,孔纬任宰相,朝廷各种体统,破坏无余,所以孔纬感于从前邠公的话而伤感时势。

  李克助  

  李克助是大理寺正卿,昭宗帝在华州。郑州县令崔銮,有百姓告发他提高丝绸价格。刺史韩建命令登记按贪赃处理,上奏朝廷请让三司给他定罪。御史台刑部上奏:按罪应当绞死。大理寺几个月没有上奏,韩建问李尚书:“崔銮是你的亲戚吗?为什么不上奏?”李克助说:“是帮助您的办法呀。”韩建说:“崔县令贪赃,为什么说是我的过错呢?”李克助说:“听说你提高价格,数量将要达到上万了。”韩建说:“我是华州节度使,华州百姓是我的百姓。”李克助说:“华州百姓是天子的,不是你的。像你所说,那么郑县百姓就是崔县令的百姓了。”韩建佩服李克助的看法。于是免了崔銮的死罪,把他贬为颍阳尉。

  京都儒士  

  近来京城里有几个读书人聚在一起饮酒,便说起来人有勇敢和怯懦的,都来自内心的胆气。胆气如果强盛,自己就无所恐惧,这样的人可谓是男子汉。在座的有一个儒士自我介绍说:“若说胆气啊,我是真有哇。”众人笑着说:“必须先试试,然后才可信你。”有个人说:“我的亲戚有座宅院,过去非常不吉祥,而今已经无人居住锁上门了。如果您能独自住宿在这个宅子里,一夜不害怕,我们几个人酬谢你一桌酒席。”这个人说:“就按你们说的办。”第二天便去了。其实并不是不吉祥的宅子,只是没人住罢了。就备置酒肉瓜果灯烛,送到宅院里。大家说:“你还要什么东西?”他说:“我有一把剑,可以自卫。请你们不要担忧。”于是大家都出了宅子,锁上门回去了。这个人实际是个怯懦的人。到了晚上,这人把驴拴到另一间屋子里,仆人也不许跟随。他就在卧室里住宿,一点也不敢睡,只是熄灭了灯,抱着剑坐着,惊恐不止。到了半夜,月亮升起来了,从窗缝中斜照进来。这人看见衣架上面有个东西像鸟在展翅,飘飘地动。他鼓起勇气勉强站了起来,把剑一挥,那东西随手落在墙根,发出了声音,后来就一点动静也没有了。因为特别害怕,所以也不敢找寻,只握着剑坐在那里。到了五更,突然有个东西,上台阶来推门,门没有推开,却从狗洞里伸进个头来,咻咻地喘气。这人害怕极了,握着剑向前砍去,不由自主自己却倒在了地上。剑也失手落在地上。此人又不敢去找剑,怕那东西进来。他钻到床下蜷伏着,一点也不敢动。突然困倦起来,睡着了,在不知不觉中天亮了。人们已来开门,到了内室,但见狗洞里鲜血淋漓杂乱。大家吃惊地大声呼喊,儒士才醒过来,开门时还在战栗。于是他详细地说了昨晚与怪物搏斗的情形,大家也异常害怕,就到墙壁下去找。只见到帽子破成两半散在地上,就是昨夜所砍的那个“鸟”。原来是那个旧帽子,已经破烂,被风一吹,像鸟在扇动翅膀。剑在狗洞旁边,大家又绕屋寻找血迹,原来是他骑的那驴,已被砍破了嘴,唇齿破损。原来是天快亮时挣脱了缰绳,头伸入狗洞里才遭了这么一剑。众人大笑,笑得前仰后合。大家搀着儒士回去,儒士惊恐心跳,十天才好。

  孟乙  

  徐州萧县,有个打猎的百姓孟乙擅长用网网狐狸、貉子,网一百次也没有一次失误。偶而有一天趁着空闲,手持长矛走在旷野中。当太阳偏西时,看见道边数百步处,有高大的野坟;在草地中的小道上像是有人的脚印。于是他走了进去。孟乙用长矛在黑暗处乱搅,忽然觉得好像有人把长矛拽住,搅不动了,就问:“你是人是鬼?是妖怪还是鬼魅?为什么抓住我的长矛不放?”黑暗中回答说:“我是人哪。”就让孟乙把他救出来。他把实情如实地告诉了孟乙,说:“我姓李,从前是个小偷,被关押在兖州军候的监狱中,受到各种体罚,被棍子和荆条打的地方伤痕累累,便找了个机会越狱逃了出来。逃到这个地方,生死听天由命吧。”孟乙可怜他,把他带回了家,藏在夹壁中,后来遇大赦才从壁中出来。孟乙因为擅长打猎出了名,飞禽走兽之类没有能够逃脱的,却忽然在荒坟之中,把一个从狱中逃跑的囚犯带回家。听到这事的人都大笑起来。

  振武角抵人  

  光启年间,左神策军四军军使王卞出朝镇守振武。举行宴会,奏乐舞蹈之后,就下令摔跤比赛。有一个男人特别魁梧高大,是从邻州来此地比力气的。,军中十几个人在体形外貌、体力方面,都比不过他。主帅也觉得他很健壮,就选了三个人,相继和他比试,魁梧的人都胜了。主帅和座上客人都称赞了他好久。当时有一个秀才坐在席上,突然站起来告诉主帅说:“我可以打倒这个人。”主帅对他说的话很吃惊,因为他坚决请求,于是就答应了他。秀才下了台阶,先进了厨房,不一会儿就出来了。把衣服系紧一些,握着左拳走上前去,魁梧的人微笑着说:“这人我一指就得倒下。”等到二人渐渐靠近时,秀才迅速展开左手让他看,魁梧的人不知不觉地倒在了地上。满座大笑。秀才慢慢走出圈外,洗洗手又登上了坐席。主帅问他:“是什么招术?”他回答说:“近年旅游,曾在途中遇到过这个人。当时此人刚近饭桌,就踉踉跄跄倒在地上。有个同伴说:'他怕大酱,见到就晕倒。'我听到后就记在心上。刚才去厨房,要了点大酱,握在手中,这个人见到后,果然倒了。姑且为宴会助兴取乐罢了。”有个叫边岫的判官,亲眼看到了这件事。

  赵崇  

  赵崇这个人庄重、清高、耿直,家中没闲杂的客人,羡慕王濛、刘真长的风度。格调高洁,不写文章,号称“无字碑”。每次遇到调任他职,按惯例需推荐一人代替自己,可赵崇从未推荐过任何人。他说:“朝廷里没有能够代替我的。”世人因此看不起他。

  韩偓  

  韩偓,天复初年进入翰林院。那年冬天,皇帝巡幸凤翔,韩偓有随从护驾的功劳,国家由乱而治之初,皇帝当面答应让韩偓做宰相。韩偓启奏道:“您运气符合中兴,用人当用有大德的人,以安定风俗。我当年的主考官右仆射赵崇,可以符合陛下这个选择。请收回成命改授赵崇,天下的百姓一定很幸运。”皇帝很赞叹。第二天,皇帝下令用赵崇和兵部侍郎王赞为宰相。当时梁太祖(朱温)在京城,一向听说赵崇很轻佻,他又与王赞有隔膜,就迅速骑马入宫请见皇帝。在皇帝面前,全面陈述了二人的优缺点。皇帝说:“赵崇是韩偓推荐的。”当时韩偓在场,梁太祖叱责他。韩偓启奏:“我不敢同大臣争辩。”皇帝说:“韩偓,你出去吧!”不久他被贬到福建做官。所以韩偓的诗中写道:“手风慵展八行书,眼病休看九局基。窗里日光飞野马,案前筠管长蒲卢。谋身拙为安蛇足,报国危曾捋虎须。满世可能无默识,未知谁拟试齐竽。”

  薛昌绪  

  岐王李茂贞称霸秦陇一带。泾州书记官薛昌绪为人迂腐怪僻,天性如此。在快速写作方面,就谁也不能赶上了。与妻子见面也有时有刻,必有礼节法度:先命使女去通告一声,往来多次,允许了,然后才拿着蜡烛到室内,高谈阔论一番,喝杯茶,吃些水果就回去了。有时想到卧室去,那礼节也是这样。他曾经说:“我把传宗接代的事看得很重要,总想事先算好那恰当的聚会日子。”必须等候邀请才可以。等到跟着泾州大帅统领大兵到天水与蜀人对峙在青泥岭时,岐王将士因被用人拉车运东西所限制,又听说梁人也入了境,于是就偷偷地在夜里逃跑了。泾州大帅很害怕蜀人偷袭。泾州大帅临走时,刚要上马,忽然想到了薛昌绪,说:“传话给书记官,快请他上马。”连催几回,薛昌绪仍在草庵中藏身,说:“告诉太师,请他们先走,今天是我不高兴的日子。”军帅很生气,派人把薛昌绪提上马鞍,然后用棍子打那马赶它走。在这时薛昌绪仍用东西蒙住自己的脸说:“忌日按礼应当不见人。”这大概是人妖吧。秦陇人都知道这件事。

  姜太师

  蜀地有个姓姜的太师,弄不清叫什么名,是许田人,小的时候遭到黄巾军抢掠,失去了双亲。跟随先主刘备南征北战,屡立战功。后来接受了几个镇的军权,官至正一品。他手下有个管马圈的姜老头,从事喂牲口的活儿有数十年了。姜太师每次进牲口圈,看到姜老头有点儿过失,就一定用鞭子抽他。就这样好多年,计算一下,姜老被打将近几百次。后来姜老头实在受不了鞭打,便哭着告诉姜太师的夫人,乞求姜太师能让他回故乡。夫人说:“你是哪里人?”姜老头回答说:“是许田人。”又问:“你还有什么亲人?”回答说:“当初被抢掠的时候,有一个妻子和一个儿子,至今不知道下落。”又问他儿子的小名及妻子的姓氏,排行次第、家族分支、亲属和比较近的亲戚,姜老头都说了。等到姜太师回府,夫人告诉说:“姜老头要请假回乡,我问出了姜老头所失去的男女亲属姓名。”姜太师听后非常惊讶,疑心姜老头是他的父亲。便派人前去细问他儿子身上有什么记号。回答说:“我儿子脚心上有一个黑痣。剩下的都不记得了。”姜太师大哭起来,于是暗地里派人把姜老头送出剑门关外。然后奏明先主,说:“为臣的父亲最近从关东来。”于是用金帛、车马把姜老头迎入府中,恢复了当初的父子关系。姜太师为了弥补鞭打父亲的过错,把数万钱的斋食施舍僧人,并且一生中再也不打随从了。

  康义诚  

  后唐长兴年间,侍卫使康义诚,曾经从军队中派人到他自己家中充当仆人,也曾经轻微地用板子荆条打过他。忽有一天,康义诚可怜这个仆人衰老了,就询问他的姓氏,说姓康。又问了他的故乡、亲属、家族、子女、后代,才知道这仆人是他父亲,于是两人拥抱痛哭。听到的人无不感到惊奇。

  高季昌  

  后唐庄宗过了黄河。荆渚人高季昌对他的门客梁震说:“我在后梁太祖手下做事,得到的仅仅是自己没有被处罚。龙德初年以来,只求安稳地活着。我现在去朝见庄宗,试探试探。他若是想得天下,一定不会囚系我。要是进军别的地方,那可是子孙的福分。这次行动决定了。”从皇宫回来以后,他告诉梁震说:“新国主经历百战,才得到河南。对功臣自夸他亲手抄录《春秋》。又竖起指头说:'我从指头上得到天下。'这意思就是功劳在一个人身上。哪还有辅佐的大臣!而且去游玩打猎十天不回来,朝廷内外人们的心情怎么受得了?我现在高枕无忧了。”于是在西南加筑了罗城,又修造了用来阻挡敌人的用具。不到三年,庄宗果然没有守住。英雄预料的,一点没错,难怪要说留给子孙了。

  沈尚书妻  

  有个沈尚书已弄不清叫什么名,曾经做过秦地主帅的亲近小吏。他的妻子性格贪暴凶残而且不谨慎,又生性嫉妒。沈尚书常常像生活在监牢里一样。后来因为闲散而辞了官,带着妻儿,寄住在凤州。自己却到东川游玩散心,想和自己的这位怨偶永不来往了。华洪镇守东蜀,和沈尚书在未当官时就有交情,称沈为兄。沈到达后,华到郊外迎接,拉着手叙述久别之情,待他像自己的亲哥哥。于是特地为他建了一所住宅,仆人、马匹、金银、绸缎、器具、玩物,没有什么缺的;送他小妾仆人十多个,坚决不让沈尚书回北方去。沈尚书也约略地告诉了他有关妻子的一些事情,表示没有心思再回家了。一年后,家信到了,说他的妻子己离开凤州,自己奔东川来了。沈尚书听了非常害怕,就告诉了华洪,并且派人去让她回去。他的妻子又送信来,重新立下誓言,说:“从此一定改掉以前的性格,愿意和你白头到老。”不几天他妻子就到了。她刚来到时,也很温柔和平,经过十天后,又旧病复发,小妾侍女仆人们被她鞭打得四散奔逃,丈夫的头和脸都被揪抓得伤痕累累。华洪听到这种情况,叫来沈尚书对他说:“我想替哥哥杀了她,怎么样?”沈尚书不让。就这样十天后沈妻又发作一次。沈尚书于是来到衙门,精神沮丧,华洪一看就明白了。于是偷偷地派两个人拿着剑,把沈妻拉出屋,在台阶下杀了,并把尸体扔进了潼江,然后告诉了沈尚书。沈尚书听了后,异常惊恐,以至于失去了正常的神态。沈妻的尸首在急流中停住了不走,就派人用竹竿拨动,随水漂走了。可是第二天,又停在原来的急流上了,这样反复了多次。华洪派人把石头捆在尸体上,才使尸体沉下去。沈尚书不到十天,就像掉了魂似的死去了。大概是那个不和睦的配偶报仇吧?可悲呀,沈尚书早先与她有仇吗?

  杨蘧  

  王赞,是朝中有名的人士。有个弘农地方的杨蘧,曾经到过五岭山脉以南,看到阳朔荔浦的山山水水,心里非常喜欢,赞不绝口。杨蘧曾出入王赞门下,渐渐有些放松,就不自觉地问道:“您曾见过阳朔荔浦的山水吗?”王赞说:“不曾把人打得唇裂齿落,怎么能见到那里的山水呢?”于是大笑起来。这是说,五岭以南的地方,不是被贬的人是不去的。

  袁继谦

  晋将少作监袁继谦曾说过:“刚到东方土神庙,借了一间房住下,就听说这里多出现凶神恶怪,天一黑人们就不敢出门,一家人都很害怕,没有能睡安稳的。忽然有一晚,听到吼叫声,好像有什么在大瓮中呼叫,声音浑浊,全家人恐怖极了,认为一定是个大妖怪。就趴在窗缝窥视,看见一个苍黑色的东西,在庭院中来回走。这一夜月色阴暗,看了很长时间,觉得身子像狗,可是头不能抬起来。就用挝打它的头,突然'轰'的一声,家犬惊叫着跑了。原来那天村里人到这纳税,就在那地上做粥,锅里还有剩余,狗就把头伸到中空的器具里,却不能脱出来。全家人大笑后,安安稳稳睡下了。”

  帝羓  

  后晋开运末年,契丹国王耶律德光从汴梁回国,死在赵地的栾城,契丹国人剖开他的腹腔,把五脏都拿了出来,用十斗左右的盐装进腹内,用车运回国,当时人把这叫做“帝羓”(帝王的干肉)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