欧阳修(1007-1072),字永叔,号醉翁,晚号“六一居士”。汉族,吉州永丰(今江西省永丰县)人,因吉州原属庐陵郡,以“庐陵欧阳修”自居。谥号文忠,世称欧阳文忠公。北宋政治家、文学家、史学家,与韩愈、柳宗元、王安石、苏洵、苏轼、苏辙、曾巩合称“唐宋八大家”。后人又将其与韩愈、柳宗元和苏轼合称“千古文章四大家”。 ► 1455篇诗词 ► 189条名句

看花回·晓色初透东窗

晓色初透东窗,醉魂方觉。恋恋绣衾半拥,动万感脉脉,春思无托。追想少年,何处青楼贪欢乐。当媚景,恨月愁花,算伊全妄凤帏约。

空泪滴、真珠暗落。又被谁、连宵留著。不晓高天甚意,既付与风流,却恁情薄。细把身心自解,只与猛拚却。又及生、见来了,怎生教人恶。

送祝熙载之东阳主簿

吴江通海浦,画舸候潮归。

叠鼓山间响,高帆鸟外飞。

孤城秋枕水,千室夜鸣机。

试问还家客,辽东今是非。

戕竹记

洛最多竹,樊圃棋错。包箨榯笋之赢,岁尚十数万缗,坐安侯利,宁肯为渭川下。然其治水庸,任土物,简历芟养,率须谨严。家必有小斋闲馆在亏蔽间,宾欲赏,辄腰舆以入,不问辟疆,恬无怪让也。以是名其俗,为好事。

壬申之秋,人吏率持镰斧,亡公私谁何,且戕且桴,不竭不止。守都出令:有敢隐一毫为私,不与公上急病,服王官为慢,齿王民为悖。如是累日,地榛园秃,下亡有啬色少见于颜间者,由是知其民之急上。

噫!古者伐山林,纳材苇,惟是地物之美,必登王府,以经于用。不供谓之畔废,不时谓之暴殄。今土宇广斥,赋入委叠;上益笃俭,非有广居盛囿之侈。县官材用,顾不衍溢朽蠹,而一有非常,敛取无艺。意者营饰像庙过差乎!《书》不云:“不作无益害有益。”又曰:“君子节用而爱人。”天子有司所当朝夕谋虑,守官与道,不可以忽也。推类而广之,则竹事犹末。

阮郎归·玉肌花脸柳腰肢

玉肌花脸柳腰肢。红妆浅黛眉。翠鬟斜亸语声低。娇羞云雨时。伊怜我,我怜伊。心儿与眼儿。绣屏深处说深期。幽情谁得知。

蝶恋花·尝爱西湖春色早

尝爱西湖春色早。腊雪方销,已见桃开小。顷刻光阴都过了,如今绿暗红英少。

且趁余花谋一笑。况有笙歌,艳态相萦绕。老去风情应不到,凭君剩把芳尊倒。

晚过水北

寒川消积雪,冻浦渐通流。

日暮人归尽,沙禽上钓舟。

祭石曼卿文

维治平四年七月日,具官欧阳修,谨遣尚书都省令史李敭,至于太清,以清酌庶羞之奠,致祭于亡友曼卿之墓下,而吊之以文。曰:

呜呼曼卿!生而为英,死而为灵。其同乎万物生死,而复归于无物者,暂聚之形;不与万物共尽,而卓然其不配者,后世之名。此自古圣贤,莫不皆然,而著在简册者,昭如日星。

呜呼曼卿!吾不见子久矣,犹能仿佛子之平生。其轩昂磊落,突兀峥嵘而埋藏于地下者,意其不化为朽壤,而为金玉之精。不然,生长松之千尺,产灵芝而九茎。奈何荒烟野蔓,荆棘纵横;风凄露下,走磷飞萤!但见牧童樵叟,歌吟上下,与夫惊禽骇兽,悲鸣踯躅而咿嘤。今固如此,更千秋而万岁兮,安知其不穴藏孤貉与鼯鼪?此自古圣贤亦皆然兮,独不见夫累累乎旷野与荒城!

呜呼曼卿!盛衰之理,吾固知其如此,而感念畴昔,悲凉凄怆,不觉临风而陨涕者,有愧乎太上之忘情。尚飨!

夷陵岁暮书事呈元珍表臣

萧条鸡犬乱山中,时节峥嵘忽已穷。

游女髻鬟风俗古,野巫歌舞岁年丰。

平时都邑今为陋,敌国江山昔最雄。

荆楚先贤多胜迹,不辞携酒问邻翁。

秋日与诸君马头山登高

晴原霜後若榴红,佳节登临兴未穷。

日泛花光摇露际,酒浮山色入樽中。

金壶恣洒毫端墨,玉麈交挥席上风。

惟有渊明偏好饮,篮舆酩酊一衰翁。

采桑子·轻舟短棹西湖好

轻舟短棹西湖好,绿水逶迤,芳草长堤,隐隐笙歌处处随。

无风水面琉璃滑,不觉船移,微动涟漪,惊起沙禽掠岸飞。

忆秦娥·十五六

十五六,脱罗裳,长恁黛眉蹙。红玉暖,入人怀,春困熟。展香裀,帐前明画烛。眼波长,斜浸鬓云绿。看不足。苦残宵、更漏促。

盐角儿·人生最苦

人生最苦,少年不得,鸳帏相守。西风时节,那堪话别,双蛾频皱。

暗消魂,重回首。奈心儿里、彼此皆有。后时我、两个相见,管取一双清瘦。

蝶恋花

一掬天和金粉腻。莲子心中,自有深深意。意密莲深秋正媚。将花寄恨无人会。

桥上少年桥下水。小棹归时,不语牵红袂。浪浅荷心圆又碎。无端欲伴相思泪。

寄秦州田元均

由来边将用儒臣,坐以威名抚汉军。

万马不嘶听号令,诸蕃无事著耕耘。

梦回夜帐闻羌笛,诗就高楼对陇云。

莫忘镇阳遗爱在,北潭桃李正氛氲。

伶官传序

呜呼!盛衰之理,虽曰天命,岂非人事哉!原庄宗之所以得天下,与其所以失之者,可以知之矣。

世言晋王之将终也,以三矢赐庄宗而告之曰:“梁,吾仇也;燕王,吾所立,契丹与吾约为兄弟,而皆背晋以归梁。此三者,吾遗恨也。与尔三矢,尔其无忘乃父之志!”庄宗受而藏之于庙。其后用兵,则遣从事以一少牢告庙,请其矢,盛以锦囊,负而前驱,及凯旋而纳之。

方其系燕父子以组,函梁君臣之首,入于太庙,还矢先王,而告以成功,其意气之盛,可谓壮哉!及仇雠已灭,天下已定,一夫夜呼,乱者四应,仓皇东出,未及见贼而士卒离散,君臣相顾,不知所归,至于誓天断发,泣下沾襟,何其衰也!岂得之难而失之易欤?抑本其成败之迹, 而皆自于人欤?《书》曰:“满招损,谦受益。” 忧劳可以兴国,逸豫可以亡身,自然之理也。

故方其盛也,举天下豪杰,莫能与之争;及其衰也,数十伶人困之,而身死国灭,为天下笑。夫祸患常积于忽微,而智勇多困于所溺,岂独伶人也哉!